《梅山續(xù)稿》中食（藥）用菌意象解讀*

孫海龍，傅藝慧

（萍鄉(xiāng)學(xué)院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江西 萍鄉(xiāng) 337055）

在悠久輝煌的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偉大的詩人們塑造了數(shù)不盡的意象。常見的既有竹子、梧桐、荷花、菊花、梅花等植物意象，又有老馬、哀鴻等動物、禽鳥意象，但是很少有詩人會大量的進行刻畫、描摹食（藥）用菌意象。近年來，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發(fā)現(xiàn)南宋著名詩人姜特立的詩集《梅山續(xù)稿》中有4首詩《香菌詩》、《子陵瀨》、《人送巖桂之二》、《感物》等都有過食（藥） 用菌的描寫。食（藥）用菌意象如此頻繁地出現(xiàn)在詩集中，可見詩人對其是何等鐘情。這當然與詩人的生長環(huán)境有關(guān)，同時也關(guān)乎詩人情感所寄。對這些食（藥）用菌意象進行解讀，可以更好地把握詩人的創(chuàng)作特色，挖掘《梅山續(xù)稿》詩文集的價值，同時也可以豐富我國優(yōu)秀的詩歌文化。

1 《梅山續(xù)稿》成書背景

學(xué)術(shù)界對南宋詩人姜特立的關(guān)注比較晚，新世紀后才不斷有學(xué)者對其展開研究。這主要因為詩人被列入《宋史·佞幸》中，所以文學(xué)史上鮮有提及。鑒于此，首先介紹詩人。姜特立號梅山，生于1125年的處州（今浙江麗水），卒于宋寧宗嘉泰年間，具體時間不可考。麗水自古多中山和丘陵，野生食（藥）用菌豐富。詩人六十歲前屢試不中，官未及八品。六十歲后一次在風(fēng)浪中追擊海寇名聲大震，才得以北上當官[1]。《全宋詩》中收錄姜特立詩歌875首[2]。詩文集《梅山續(xù)稿》中收入雜文6篇，詩詞20篇，多為詩人六十歲后所作。

以《梅山續(xù)稿》作為研究底本，同時參照《全宋詩》，選擇《香菌詩》、《子陵瀨》、《人送巖桂之二》、《感物》4首詩歌作為研究對象，對詩中“香菌”、“紫芝”、“齋房芝”、“朝菌”等意象進行解讀[3]。

2 “香菌”意象暗含的品性與情操

中國傳統(tǒng)文人十分注重個人的品性和情操，往往會標榜在自己的作品中。在《香菌詩》中，可以看到詩人姜特立通過塑造“香菌”意象，來暗含自己所持有的高尚品質(zhì)。

《香菌詩》是一首五言古體詩歌，詩人在創(chuàng)作之時并沒有以“香菌”命名，“香菌詩”三字標題是后人在傳頌過程中讀者加上去的。全詩由序言和正文2部分組成：“香菌出括蒼山谷中，其味香滑絶妙，昔嘗欲獻之壽康，終不敢也。熏蒸應(yīng)地德，香滑異園蔬。天花非爾倫，金芝恐其余。雅宜齋庖薦，不受羊羮汚。將欲獻天子，誰為達區(qū)區(qū)。”首句作為序言，是對香菇的生長環(huán)境、味道和功用等進行介紹。正文中詩人從香菌高貴的出身寫起，說它是“應(yīng)地德”而生，具有“異園蔬”的品質(zhì)，就連“天花”和“金芝”（靈芝）恐怕都無法與之相提并論。并且自身操守極高，就算和“羊肉”一起煲湯也不會受到腥膻之味的影響。最后一句寫到想要如此美味的香菌奉獻給皇上，但是又苦于無人能把這股赤誠之心傳達。

讀古詩講究“知人論世”，結(jié)合詩人生平仕途經(jīng)歷，可知這首詩歌看似是贊美“香菌”口感之“香滑”無以倫比，實則是詩人個人品性的自喻。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言“昔人論詩，有情語、景語之別，殊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4]。”這是儒家“比徳”思想的繼承，更是屈原開創(chuàng)的“香草美人”意象的延續(xù)。“香菌”雖出身于莽蒼之間，確“應(yīng)地德”，這里喻指詩人自身出身貧賤，但德性極高，就算與奸佞之流共事也會潔身自好，即“異園蔬”。但是，即便這樣也沒有一位伯樂能將詩人的報國熱枕推薦給皇帝。

通過對詩歌的分析后，看到詩人表面是對香菌的生長地、味道、功用進行了贊美，抒發(fā)對自然的熱愛和香菌的喜愛之情。實際上，詩人是在借助“香菌”意象，進行“以物喻志”，寄托內(nèi)心之“意”，即傳遞出自身的品性的高尚與美好，同時也表達出對自己仕途不達的失落之感和苦于無人推薦自己報效國家的失落之情。

3 “齋房芝”典故內(nèi)蘊的無奈感

“齋房芝”來自《漢書·禮樂志》中的“芝生甘泉齋房”，指的是一種神奇的祥瑞現(xiàn)象。《漢書·武帝紀》中也有相似記錄，并有武帝“作《芝房之歌》”的記錄。后人便以“齋房芝”作為典故，來象征天賜祥瑞之象。

姜特立在送別詩《人送巖桂之二》中就化用了這一典故。詩中有“七月濁暑氣氤氳，天香忽墮明月輪。”奇異現(xiàn)象描寫；接下來又運用想象的語詞寫道“一枝先入西風(fēng)手，洗我三伏胷中塵”；最后寫道“齋房芝“的奇特之處，“香馥清晨可療饑，飽人勝食齋房芝，便好架巢枝上宿，不愁無酒只愁詩。”此處我們可以看到“齋房芝”不但香味獨特可食，食后具有神效可如神仙“便好架巢枝上宿”。從此物質(zhì)上衣食無憂，只要享受美好詩意生活即可。

分析全詩后發(fā)現(xiàn)，詩人的本意并不是要描寫“齋房芝”香氣如何獨特，食后如何神奇，而是借用這一典故，來希望上天能給自己帶來突如其來的好運[5]。詩人為什么會產(chǎn)生白日夢般的想象？對詩歌進行深入地分析就會理解了詩人內(nèi)心的苦衷。

詩的首句介紹了當時的時令背景“七月濁暑”，這既是詩人創(chuàng)作這首詩的時間寫照，同時也是詩人當時所處的社會真實處境。在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時代，詩人自己屢試不中，在備受煎熬的困苦生存環(huán)境中，難免會產(chǎn)生奇思妙想的幻覺。詩人在現(xiàn)實中無路可走的時候，只能寄希望于天賜祥瑞，救自己于飛黃騰達。

這樣，“齋房芝”典故在詩人筆下，又有了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詩人既沿用了這個典故“祥瑞”象征的內(nèi)核，同時也融入了詩人當時的心態(tài)。面對生存困境，詩人寄希望于奇跡發(fā)生，這是一種逃避現(xiàn)實的心里，同時也可以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出，“齋房芝”在這里也有“白日夢”的意味，是詩人面對無法改變的現(xiàn)實，緩解內(nèi)心壓力的一種象征物。

4 “紫芝”典故折射的人生理想

紫芝也叫紫靈芝，藥用價值極高。在古代，古人很早就認識到紫芝的食藥用價值，在眾多詩文中均有記載。如晚唐詩人李商隱在《重過圣女祠》一詩中就有：“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的描寫。陸龜蒙在《新沙》詩中“蓬萊有路教人到，應(yīng)亦年年稅紫芝。”也提到過紫芝。

紫芝一般生長在人煙罕至的深山環(huán)境中，所以紫芝又多被用來象征賢人、隱士。如《淮南子·俶真訓(xùn)》中有：“膏夏紫芝，與蕭艾俱死。”的描寫，高誘將“紫芝”注為“賢智”。又相傳在秦朝末年，有四位賢人即東園公、甪里先生、夏黃公、綺里季等不堪秦二世暴政的統(tǒng)治，為躲避災(zāi)難歸隱商山，后來四人被譽為“商山四皓”。傳說這四人曾共同創(chuàng)作過一首紫芝曲，后來“紫芝曲”的典故便用來指代一個人不想當官，厭惡官場生活，渴盼歸隱田園的人生理想和崇尚陶淵明般的“采菊東籬下，悠然過南山”的生活旨趣。

在《子陵瀨》一詩中詩人就運用了紫芝曲的典故。詩的標題“子陵瀨”本身也是個典故。子陵是人名，瀨是灘涂的意思，這個典故來自東漢著名的隱士嚴子陵。史書記載嚴子陵曾拒絕接受皇帝賜予的“諫議大夫”，轉(zhuǎn)而隱居浙江富春江。全詩如下“不為故人出，出則將如何。交道古難終，豈唯畏虞羅。蕭何豐沛舊，未免投金科。先生誠高哉，無愧紫芝歌”。

綜合標題和內(nèi)容，可以看出詩人對隱士生活和高尚人格的向往，同時也是詩人厭惡官場生活和渴望歸隱田園的真實寫照。詩人一方面格外推崇嚴子陵的人生選擇，另一方面也間接表達出自己所持的不慕權(quán)貴的人生理想。

5 “朝菌”意象蘊含的生命哲理

《感物》這首詩在思想表達上融會了儒道兩家思想。詩中既表達了《論語》中儒家“逝者如斯夫”的時間觀念，又運用了莊子《逍遙游》中的“朝菌不知晦朔”的典故。

通觀全詩“四時有代謝，卉物互相踰，紅者方蘂萼，白者已芬敷，人生一氣中，不出造化爐，乘除無了時，逝者如斯夫，愿作澗松老，莫作朝菌枯，壽夭又在天，顔跖歸一途，為顔不為跖，趣向各異殊，已矣勿復(fù)言，有酒且歡娛。”可以看出詩人的情感一直在儒道兩家中徘徊，一方面慨嘆時不我待的無奈，一邊又要保持及時行樂的生存狀態(tài)。

要深入理解這首詩歌，“朝菌”意象至關(guān)重要。因為只有理解了這一意象，才可以準確把握詩人所持的人生價值取向。“朝菌”本是一種芝類，其特點是早晨長出來，見日則死，在《逍遙游》中用來形容生命短暫、朝生暮死的生存狀態(tài)。后來，“朝菌”意象逐漸引申為人生苦短。

詩人相信自然和人生一切皆由天注定，生死榮辱系于造化，這是道家的“自然而然”的哲學(xué)觀念。但是詩人又不甘于被命運擺布，正是因為我們無法把握自身生命的長度，但是我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增加生命的厚度。所以詩人選擇了“有酒且歡娛”的李白式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方式。這里又有儒家的與命運抗爭的一面。

通過這首詩可以看出，詩人是在經(jīng)歷人生的起起伏伏之后，參透儒道兩家的思想精髓，并將其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這種情感正如宋代詩人蔣捷《虞美人·聽雨》詞中“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所表達的那樣通達自如。

所以“朝菌”意象就不僅只是朝生暮死的生活狀態(tài)，它更蘊含著另外一種人生哲學(xué)，即正是生命短暫，所以才要依照本心地生活。

6 結(jié)論

通過對《梅山續(xù)稿》中4首食（藥）用菌意象的解讀，可以看到詩人在詩歌中既有對香菌滑美口感的描繪，進而比徳自己高尚的人格與德行；也有對紫芝生長深山不與世相爭隱者情懷贊賞，來表達自己歸隱田園生活的理想；還有面對生活屢試不中而期盼“齋房芝”一樣能有天賜機遇助自己一招及第的渴盼；更有“朝菌”意象所蘊含的人生短暫，要活出自己喜歡的樣子來的生存哲學(xué)。

姜特立這4首詩歌所表達的思想范圍并沒有超越古代詩歌的傳統(tǒng)，但是詩人在開拓意象方面的貢獻是值得學(xué)術(shù)界更加深入的研究[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