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成為你的木棉樹

林可依

我生來就是被他照顧的

年輕時，我也算是個文藝女青年。舒婷的《致橡樹》隨口就能背出：“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那時，我剛認識老公不久，雖然從外表來看，我和美人扯不上一點關系，但我的文藝氣質卻讓他對我一見鐘情，驚為天人。

他整天屁顛屁顛地跟著我，看我的眼光里充滿了崇拜和傾慕。他的哥們都笑話他傻，一個光懂風花雪月的女人娶回家能干嗎？家務活一樣都別指望。我也鄭重其事地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菜我不會做;衣服我不會洗;家務我不會收拾。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結婚，自己看著辦。”沒想到他卻回答得斬釘截鐵：“沒事，這些我都會。”接著又來一句：“要是這些你都會，還怎么顯得我能干呢？”我撲哧一下樂了，沒想到，他不但動手能力這么強，可以解決我的后顧之憂，就連情商都這么高。嗯，嫁給這個男人不吃虧，我一激動，當下就點頭答應了他的求婚。

婚后他果然沒有食言。我們的日常就是，我看書來他洗碗;我聽歌來他拖地;我寫字來他換床單。

偶爾，我也會良心發現，想要幫他搭把手，做回賢妻良母。可是洗手做羹湯的愿望非但沒實現，反而還越幫越忙。就說那一次吧，我在網上學了一個紅燒荷包蛋（難度相對較低），滿心想要在他面前露一手。我把他趕出了廚房，讓他好好等著，我要給他一個驚喜。一番手忙腳亂后，成品終于出鍋了，我得意地召喚他進來嘗嘗我的手藝，他笑瞇瞇地拿起筷子，剛嘗了一口，便“哇”地一下全吐了出來，我正莫名其妙呢，他卻蹙著眉頭直搖頭：“你是不是把味精當成糖了？”我這才反應過來，可不是，兩只裝調料的瓶子一模一樣，沒有生活經驗的我把兩者給搞混了。看我訥訥的樣子，他反過來安慰我：“沒事，大不了我重做一遍。”我自責：“我真笨！”他卻認真地反駁：“你哪里笨了？笨了還會寫文章，上報刊？”我一下破涕為笑，他又加一句：“我老婆是最棒的。”

就這樣，結婚多年，我被他寵得十指不沾陽春水，還理直氣壯地認為，我生來就是被他照顧的，而他，生來就是照顧我的。他就好像一棵大樹，為我遮風避雨，而我只需躲在他的庇護下，安心做一朵溫室里的花朵。

這一次換作我來守護他

直到那一天，我下班回家，打開房門，發現家里黑乎乎的，連燈都沒開，我想當然地以為老公還沒下班回家。我正琢磨著，先找幾塊餅干墊墊饑，等他回來做晚飯，卻忽然聽到沙發那邊傳來隱隱的啜泣聲。我定睛一看，一個黑影正背靠在沙發上，是他。

“你干嗎黑燈瞎火的不開燈，想嚇死我？”我一邊責怪，一邊打開了燈，卻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只見他雙眼通紅，面前的茶幾上堆滿了揉成團的紙巾。

“你這是怎么了？”我緊張地問，又急又怕。因為，我從沒見過他這樣頹廢無助的樣子。“我媽病了。”他抬起紅腫的眼睛，絕望地看著我。“什么病？”我著急地問。“腎癌。”我仿佛被猛擊了一下，連聲音也顫抖了。“那怎么辦？”我習慣性地問，像平時一樣，遇到事情，我總是依賴性地問他怎么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似乎總有辦法解決一切問題。

但此刻，他卻搖著頭，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我驚訝地看著他，本想說，你怎么會沒有辦法呢，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話卻不由自主地縮回去了。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絕望、憂慮、困惑、無助，讓我想起幾年前我爸被確診胃癌時我的心情。我不由走過去，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別怕，有我在。”當年，他也和我說過同樣的話。

沒想到，他竟突然把臉埋在我的懷里，嗚咽起來。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此時的他竟然脆弱得像個小孩，哪里還是平時那個護我周全，給我無限安全感的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但我理解他，因為生病的那個是他母親，是給了他生命和他血脈相連的人。

老公的父親去世得早，在他八歲時就因病離開了。是婆婆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地把他拉扯長大。也正因為如此，老公自小便獨立能干，什么事都難不倒他。可如今從小相依為命的媽媽卻突然患上了重癥，他怎么會不著急，不痛苦，不無措？

感受著他微微顫抖的身體，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豪氣。平時都是老公守護我，這一次，應該讓我來守護他了。

我愿成為你的木棉樹

等到老公慢慢地平靜下來，我開始和他討論接下來的應對措施。

我有一個高中同學在醫院工作，我明天就去找她，讓她幫忙找個好醫生給婆婆看看。該動手術的動手術，該調理的調理，第一步先把婆婆的病情控制住。老公一邊吸溜鼻子一邊頻頻點頭：“全聽你的。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好在同學很給力，很快聯系好了醫生，制定了相應的手術方案。手術前，我全程陪同婆婆做各項檢查。面對面有憂色的婆婆，我一遍遍地安慰她，讓她不要擔心，現代社會，癌癥就是個慢性病，根本不算回事兒。只要注意保養，您哪，再活個三四十年都不成問題。婆婆一直陰沉的臉，終于有了一點笑意。

老公見了，也悄悄地松了口氣，轉過身，他夸我：“我媽這些日子一直唉聲嘆氣，真沒想到，你竟然能把她逗笑。”

其實我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么大的能量。

婆婆的手術很成功，手術后，我又主動承擔起了陪夜照顧的重任。老公畢竟是兒子，照顧婆婆還是不太方便。

陪夜的第一晚，老公一直擔心地問我行不行。平時他一直要求我早睡早起，說那是最好的養身美容，他舍不得我整宿熬夜，更擔心我半夜瞌睡蟲上身。我笑著揚揚手里的速溶咖啡：“你放心吧，我有秘密武器！”晚飯后，我連喝了兩杯咖啡作為雙保險，雖然到了晚上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可是，精神卻出奇地亢奮，終于做到睡意全無，圓滿地完成了陪夜任務。

第二天，老公看著我微腫的眼皮取笑我：“變金魚了！”笑著笑著卻紅了眼圈：“老婆，你辛苦了！”

好在婆婆這個病并不需要后續治療，等到她出院，我又主動提出把婆婆接到家里來和我們同住。老公很是驚訝，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歡清凈，只想享受二人世界嗎？把我媽接來了，你不會嫌煩嗎？

我搖搖頭，此一時彼一時，如果讓婆婆一個人待在家里，難保她不胡思亂想。和我們住一起，每天有人和她說說話、打打岔，她也就不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病癥上了。

把婆婆接來后，原本廚房小白的我，也開始學著做菜做飯，甚至還買了一只小烤箱，經常做些烘焙來哄婆婆開心。

好心態真的能帶來好身體。婆婆去醫院復查時，一切指標正常。不光婆婆開心，最開心的還是老公。趁著婆婆走開的間隙，他悄悄地拉住我的手，在我耳邊深情地說了句：“謝謝老婆！”一剎那，我竟有些面紅耳赤，仿佛回到戀愛時的感覺。

我知道，老公對我不僅是感激，還有重新升華的愛慕。因為在他最無助彷徨的時候，我給了他力量和勇氣。這才是感情歷久彌新的要素吧，兩個人相互支持、協助，不管多么困難的日子都能陪對方一起走過。而不是只有一方辛勤地付出，另一方卻心安理得地躲在樹下享受庇蔭。

真正相愛的人應該是勢均力敵，相互成就，就如舒婷的《致橡樹》：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