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是鄰居

王世虎

一

端午節那天，我家隔壁空置了大半年的房子里，搬來一個新住戶，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姓劉。

劉阿姨非常熱情，入住第一天，就來我家串門，并送上自己親手包的粽子。我和妻子有些受寵若驚，在這里居住了三四年，早就見慣了人情冷漠和世態炎涼，突然有人拜訪，著實讓我們既驚喜又意外。

劉阿姨說，其實她就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六年前，兒子博士畢業后到美國工作，為了幫忙帶孫子，她也跟著過去了，房子就一直租給別人住。如今，孫子上小學了，她就一個人回國了。

“阿姨，很多人削尖了腦袋都想去美國，您怎么選擇回來？”妻子打趣道。

“吃不慣，住不慣，又不會講英語，與人溝通都困難。如果不是為了孫子，我才不去受那罪呢！”劉阿姨搖搖頭說，“尤其是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美國完全失控了，讓人恐慌。還是咱中國最安全，讓人心里踏實。”

說完，她看到妻子懷里的兒子，慈祥地問道：“哇，寶寶長得真可愛，多大了？叫什么？”

妻子說：“一歲半，叫豆豆。整天在家里胡亂跑，太調皮了。”

“小孩子嘛，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好了，不打擾你們一家人了，有空聊。”走到門口，她突然回過頭笑，“以后，咱們就是鄰居了。”

第二天早上，我提著垃圾袋出門，經過劉阿姨門口時，看見她正吃力地往外推一個大紙箱。我打招呼道：“劉阿姨早，你這是干啥呢？”

“昨晚打掃房間，竟收拾出這么多垃圾。”她說。

“正好我下樓，來，交給我吧！”說完，我抱起大紙箱走向樓梯口。

“這怎么好意思呢，”劉阿姨說，“你趕著去上班，時間多寶貴啊！”

“沒事，舉手之勞。”我回過頭笑，“不是您說的么，咱們是鄰居。”

她聽了，也笑。

此后好幾天早上，我出門時都能遇見劉阿姨。我們各提著一袋垃圾，乘坐一部電梯下樓。不同的是，扔完垃圾后，我出門向左去上班，她出門向右去遛彎。

二

劉阿姨搬來一個月了。

妻子經常在我面前提起劉阿姨。妻子說，中午劉阿姨蒸了包子，特意端了一屜送過來，說我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做飯不方便。妻子說，劉阿姨的手好巧啊，會刺繡，還說有空了，給咱孩子繡一雙虎頭鞋呢。妻子說，劉阿姨早上去買菜，看到了新鮮的青菜，給我也捎了一把……我聽著心里也暖暖的。

立秋這天，我剛到單位，妻子突然打來電話問：“老公，我來給劉阿姨還盤子，怎么發現咱家的垃圾袋在她家門口？”

“我早上出門晚，就順手把垃圾袋放在她家門口，反正她每天都要下樓扔垃圾。”我若無其事地說。

妻子有些生氣：“平時劉阿姨對咱家那么照顧，你怎么欺負老人呢？”

“不就扔個垃圾嗎？怎么叫欺負老人了？”我有些不耐煩。

“你簡直……”妻子的話還沒有說完，手機里突然一陣嘈雜。接著，傳來劉阿姨的聲音：“豆豆爸爸，沒事啊！你上班時間來不及的話，就把垃圾袋放在我門口，反正我每天早晨都會下樓扔垃圾……”然后壓低了聲音，“豆豆媽媽，你也真是的，舉手之勞的事兒，何必小題大做呢？咱們是鄰居，相互幫忙不是應該的嗎？！”

第二天早晨，路過劉阿姨門口的時候，我猶豫了幾秒鐘，又把垃圾袋放在她家門口。

第三天早晨，我依舊把垃圾袋放在劉阿姨家門口。

漸漸地，我從最初的不好意思放垃圾袋，變成了心安理得地放。而且，我發現由于不用繞路扔垃圾，自己每天可以多睡五分鐘再起床。

妻子瞅我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嗔怒道：“你就那么懶？幾步路都不愿走？”

“就一袋垃圾，又不重。”我嬉笑著說，“況且，人家劉阿姨都沒說什么，不知道你生什么氣？”

“劉阿姨不說，是人家有教養。可你不自覺，就是沒素質。”妻子鄙夷地說。

“你……”話到嘴邊，我又給咽了下去。

三

下半年，單位的業務量增加，我經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幸好有劉阿姨這個“中國好鄰居”在，有時妻子遇見急事要出門，都是她幫忙照顧兒子。偶爾，我下班回家早，陪兒子玩耍的時候，小家伙也會指著劉阿姨家的方向，不停地叫“奶奶”。妻子揶揄我，瞧瞧你這個親爸爸，都不如劉阿姨這個“干奶奶”和孩子的感情深。

小孩子的心思很單純，誰疼愛他，他就跟誰親。很顯然，我這個父親不稱職。

我已經養成了每天早上把垃圾袋放在劉阿姨家門口的習慣，如果哪天不放了，總覺得缺少點兒什么。妻子見我充耳不聞，也就不再理會了。

中秋節，單位要舉辦客戶答謝會。我通宵做好了策劃書，到了單位才發現U盤忘帶了，我又臨時返回家取U盤。出了電梯口，我一眼就看見自己早上放在劉阿姨家門口的垃圾袋，竟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我的心里猛然間“咯噔”一下。

我忙叫出妻子，問：“你早上見過劉阿姨嗎？”

“沒有啊！”妻子問，“怎么了？”

我指了指門口的垃圾袋：“你看，都快十點了，劉阿姨還沒出門呢。”

“你做人不要太過分了！”妻子聽完我的話，聲音頓時高了八度，“不就一袋垃圾嗎？你至于這樣不依不饒嗎？”

“不是，不是垃圾的事。”我忙解釋道，“都這么晚了，劉阿姨都沒起床，我總覺得不對勁兒，會不會出啥事了？”

“呸呸呸！烏鴉嘴，亂說什么呢？”妻子嗔怒道，“或許劉阿姨昨天睡得晚，所以想多睡會兒呢。”

“這怎么可能？”我搖搖頭，“劉阿姨每天的作息時間非常規律，肯定是出事了。”

說完，我趕緊聯系了開鎖公司，并撥打了120。

開鎖師傅很快就來了，并帶著物業人員，以核實我的業主身份。物業人員看著我說：“你不是2202的業主嗎？怎么要開2201家的鎖？”

我連忙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可無論我怎么解釋，物業人員就是不作證。開鎖師傅嘴里嘟噥了兩句，氣呼呼地離開了。

“這鎖到底能不能開？”我焦急地說。

“不能開！”物業人員呵斥道，“如果出了事誰負責？你負責？”

“我負責就我負責！”我顧不上那么多了，快速沖進家里，拿出一把錘子，用力砸了上去。

門開了，劉阿姨正趴在客廳的地上，雙手捂著心口，全身抽搐著……此時，樓下傳來了120的鳴笛聲。

四

劉阿姨要出院了。

妻子的心情不錯，一大早就煲好了湯，催著我去醫院。

病房里，妻子坐在床頭喂劉阿姨喝湯，兒子趴在床尾玩耍。

劉阿姨感激地說：“這次如果不是你們兩口子，我恐怕就走了。”

“千萬別這么說，”我說，“劉阿姨，你這是吉人自有天相。”

“對，俗話說‘好人有好報嘛！”妻子忙附和道。然后，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問：“老公，我到現在都想不通，你是如何根據一袋垃圾，就判定劉阿姨出事了呢？”

“老婆，你還記得立秋那天早上嗎？”我說，“當時，我經過劉阿姨家時，本來想幫她把放在門口的垃圾捎下去的，就在我提起垃圾袋的瞬間，看見里面有幾個白色藥瓶，那是心臟病人常用的速效救心丸。劉阿姨剛回國，在這里沒什么親友，唯一的兒子又遠在美國，我們離得近，理所應當有個照應。”

妻子恍然大悟：“所以，你早上是故意把垃圾袋放在劉阿姨家門口的，以便監測她每天的出行軌跡。”

我點點頭。

“老公，對不起，我一直都錯怪你了。”妻子紅著臉說。

“不，我應該早點兒向你解釋才對。”

“所以說，還是咱中國好啊，到處都充滿了濃濃的人情味！”劉阿姨感慨地說，“這如果在國外，恐怕我就是死家里了，也沒人知道。謝謝！”

“劉阿姨，你客氣啥！”我笑道，“不是你一直說的嘛，咱們是鄰居。”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