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蘇友好館：一座長沙地標的涅槃重生

牧歌

2019年12月26日，長沙市十五屆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八次會議正式審議通過確定五一廣場（廣場公園）為長沙市“城市原點”。在“城市原點”東南角矗立著一幢漂亮的掛牌“長沙市口腔醫(yī)院”的大樓，在“老長沙”的口中，它還有一個名字——中蘇友好館。

駐足于此，也許許多人想問，這幢“混搭風”老建筑究竟承載了多少歷史的滄桑？又見證過怎樣的榮光與輝煌？

中蘇友好館，顧名思義，與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與蘇聯(lián)的大國關系有著直接的關聯(lián)。事實上，這幢建筑就是中蘇關系發(fā)展在長沙這座城市里的折射。

1949年10月5日，即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五天，中蘇關系史上一個高規(guī)格的組織——“中蘇友好協(xié)會”成立，并由時任國家副主席劉少奇親自擔任會長。由此，一個長時期宣傳對蘇聯(lián)友好、介紹蘇聯(lián)經(jīng)驗、以蘇為師的群眾運動在全國逐漸展開。同年11月7日，長沙中蘇友好協(xié)會成立。1950年2月14日，《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簽訂，新中國與蘇聯(lián)正式結成戰(zhàn)略同盟，中蘇關系也迎來歷史上的高光時刻。

那時，全國掀起了一股“學習蘇聯(lián)老大哥”的熱潮。在城市建設中，突出地表現(xiàn)為建設了一批展示蘇聯(lián)經(jīng)濟、科技、文化建設成就的展覽館。1952年，政務院（1954年9月改稱國務院）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副主任兼重工業(yè)部部長李富春（1900—1975，湖南長沙人）赴蘇聯(lián)爭取相關援助。在和蘇聯(lián)談判中，蘇方又提出在中國舉辦“蘇聯(lián)經(jīng)濟及文化建設成就展覽會”，以展示蘇聯(lián)的建設成就，包括經(jīng)濟、文化、科學技術、建筑技術和建筑藝術等。為此，中共中央決定首先在北京、上海、武漢、廣州建設四大“蘇聯(lián)經(jīng)濟及文化建設成就展覽館”，即“北京展覽館（蘇聯(lián)展覽館）”“上海展覽中心（中蘇友好大廈）”“武漢中蘇友好宮（武漢展覽館）”“廣州中蘇友好大廈”，用以學習、借鑒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建設經(jīng)驗。而后，全國其他各大城市也相繼修建“中蘇友好館”。

1953年至1957年，是新中國“一五”計劃的實施階段。中國在興建四大“蘇聯(lián)經(jīng)濟及文化建設成就展覽館”的同時，一大批蘇聯(lián)專家來到中國，援建156個重點工程項目（其中6個在湖南省境內(nèi)）。按照中央指示，湖南省政府決定在省會長沙修建一所“中蘇友好館”，用于招待蘇聯(lián)專家，方便他們參加集體娛樂活動、查閱資料、住宿等。

20世紀50年代，蘇聯(lián)建筑界提出了“社會主義的內(nèi)容，民族的形式”的口號，開始了建筑上的民族形式復興，這些直接影響了中蘇友好館的設計風格和建筑特點。

據(jù)公開資料，中蘇友好館由一個名叫許升的設計師于1956年設計，選址在長沙通車僅幾年的五一路西段。1957年前后動工建設。落成后的中蘇友好館，坐北朝南，共四層，左右嚴格對稱型布局，建筑面積3696平方米，并成為當時長沙極具影響的高樓（高18米）。

事實上，中蘇友好館的建筑風格采取了仿蘇的折中主義。紅磚清水墻（不做粉刷），歇山式紅板瓦坡屋頂。上拱式門窗，正中的門樓面闊三間，向前突出，人字形屋頂與主樓大屋頂相垂直，門樓兩邊各面闊七間。布局中最大的特點又在于門樓兩側門窗的形狀、裝飾和數(shù)量呈對稱分布，中心的四根羅馬柱收束于三層頂部，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今天通過舊照片還可以看到門前空地上有一幅大的列寧畫像，最具代表性的標志還是這幢大樓上凸出墻面的大型浮雕：一只和平鴿叼著麥穗，腳踩兩個圓環(huán)，象征著中蘇和平友誼。

20世紀50年代，“中蘇友好館”經(jīng)常舉辦圖片或?qū)嵨镎褂[，一樓和二樓展廳介紹與展示蘇聯(lián)老大哥的幸福生活。進門大廳正中一行醒目大字：“蘇聯(lián)幸福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三樓是開放的閱覽室，閱覽室里的書刊豐富，還有色彩艷麗、印刷裝幀精美的八開中文版《蘇聯(lián)畫報》，不過書刊一律不外借，只供在閱覽室閱覽。

四樓有一個舞廳，據(jù)一位自小居住在中蘇友好館后面的老人回憶，每逢周六，附近的居民都會被這里傳出的音樂所吸引，他的房子正對著舞廳，經(jīng)常看到白皮膚、黃頭發(fā)、高鼻梁的外籍友人參加活動。

館內(nèi)還有一個可容納二三十人的小型電影放映室，“這在當時是很了不得的啦”。每逢“中蘇友好月”，放映室都會放映蘇聯(lián)電影《列寧在十月》《帶槍的人》《攻克柏林》《斯大林格勒大血戰(zhàn)》《鄉(xiāng)村女教師》等影片。

多年后的今天，長沙人鄭壽山仍然記得當時在中蘇友好館讀雜志看電影時的情景：“電影放映室不定期地放映蘇聯(lián)的紀錄短片，內(nèi)容多是蘇聯(lián)工人農(nóng)民的生活與勞動片段。放映機放的是8mm的超小型拷貝，解說詞是俄語，較之到電影院看標準的35姍電影實在是乏味。可是我們這些學生伢子還是不放過這種看免費電影的機會，時不時地跑去看出了電影預告海報沒有。”

1958年，長沙中蘇友好協(xié)會遷到此辦公。據(jù)說，1959年，毛澤東回韶山路過長沙時，在湖南省委領導的陪同下也來到這里參加過聯(lián)誼活動，不過筆者沒有查到相關資料。

然而，基于中蘇友好而建的中蘇友好館，也見證了中蘇雙方由昔日的“兄弟、朋友加同志”友好關系變?yōu)橄嗷ブ肛煟踔翋赫Z相向的過程。

1960年是中蘇關系轉變的關鍵一年。由于蘇聯(lián)政府單方面撕毀了同中國簽訂的343個合同，廢止了257個科學技術項目，撤回了全部在華專家，中蘇關系急劇惡化。接著，中蘇雙方展開了史無前例的意識形態(tài)大論戰(zhàn)。

在此背景下，“中蘇友好、介紹蘇聯(lián)、學習蘇聯(lián)”的活動不得不停下來。中蘇友好協(xié)會作為一個宣傳機構的使命走到了盡頭，其組織結構面臨著一次大的轉變。國內(nèi)其他城市的中蘇友好館也面臨著尷尬的處境。

不過，當年東歐各國追隨蘇聯(lián)，與中國交惡時，歐洲尚有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與中國交好，那就是阿爾巴尼亞。當時，阿爾巴尼亞被譽為“歐洲社會主義的一盞明燈”。中國人最重兄弟情義，再加上官方的肯定，1962年，長沙中蘇友好館改名中阿友好館。

時間到了1967年，即“文革”開始后的第二年，“造反派”各派系之間在奪權與分配權力的問題上產(chǎn)生分歧而引發(fā)的械斗不時在長沙市內(nèi)上演。這年6月4日至6日，長沙中蘇友好館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武斗事件，幾千人暴力圍攻中蘇友好館，造成轟動一時的“中蘇友好館事件”，驚動了中央。

這次武斗事件給中蘇友好館造成了巨大的破壞，有人回憶：“大火把整個第一層的物品都燒掉，二樓的木質(zhì)窗戶也被燒得面目全非，三、四樓受損較輕。紅色外墻因為投擲石塊和開槍射擊而傷痕累累……”

這次武斗之后，政府開始接管中蘇友好館，并著手將整棟大樓進行維修。今天來看，當時變化較大的就是在紅磚清水墻的外墻上混刷了一層水泥。

之后，中蘇友好館先后由湖南省人民政府外事辦公室、湖南省科學技術委員會、湖南省科技情報研究所使用和管理，具體交接時間已不可考。不過筆者曾查到有關回憶資料，或許可以提示一些信息：“我對這座老洋房（中蘇友好館——編者注）的前世今生非常熟悉且飽含深情。因為我曾在這棟樓里做過幾年科技情報工作。20世紀70年代，這座洋樓改做湖南省科技情報所辦公地址。80年代我在省科技情報所工作期間，就在這樓里待了三年多。”

改革開放后的1984年，湖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為了解決牙病患者“看牙難”的問題和基于外事工作的重要性，分別于1月和4月兩次發(fā)出文件：“確定將省科技情報研究所（即原中蘇友好館——編者注）房地產(chǎn)權無償?shù)乇M快地交給長沙市口腔醫(yī)院”，“先騰出一層樓移交給市口腔醫(yī)院作為接待外賓和老干的診室”。

幾經(jīng)曲折，直到1989年12月，湖南省政府在八一路另建高樓，省科技情報研究所搬遷完畢，中蘇友好館才由湖南省科技情報研究所正式移交給長沙市口腔醫(yī)院。個中滋味，我們?nèi)阅軓漠斈觊L沙市口腔醫(yī)院慶功會上的一副對聯(lián)中讀出大樓新主人的喜悅：“五次攻堅，五年拉鋸，雄關漫道成往事;三屆省長，三道紅文，口腔事業(yè)譜新篇。”不僅如此，長沙市口腔醫(yī)院為慶祝搬進中蘇友好館，還專門為每位干部職工定制了一支當時算是高檔紀念品的鋼筆，上刻“五年汗水成河海三紙紅文定乾坤”以作紀念。

至此，中蘇友好館這棟樓就成了長沙市口腔醫(yī)院的主樓，開始履行時代賦予的新的使命。

需要說明的是，1990年，長沙市口腔醫(yī)院在搬進中蘇友好館之前，根據(jù)醫(yī)院的實際需要，對其進行了較大的改造。一是改變了大樓屋頂?shù)氖綐樱尚巾敻臑閼疑巾敗⒓t板瓦揭掉，在原有的木屋架上面另置鋼屋架，然后再鋪上鋼板瓦;二是為了裝飾，在外觀上增加了西洋式的羅馬柱窗邊、圓形窗套;三是將和平鴿的浮雕換成了醫(yī)院的紅十字，加了“口腔醫(yī)院”四個字。

有人說，長沙的建筑，前因1938年的“文夕大火”，后因不停地修修補補，總感覺少了些歲月的痕跡。其實，時代總會有辦法在城市發(fā)展過程中留下一些抹不掉的印記和特質(zhì)，或者說，建筑本身的改變就是時代變遷的印記。

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作為長沙市東西向最重要的城市主干道的五一路，可謂是一條“莊重肅穆”的路。那時，一大批極具當年民族主義風格的建筑隨著五一路的建成而涌現(xiàn)在道路兩旁，包括被坊間稱為“合作廟”的湖南省供銷社大樓、湖南劇院、湘繡大樓、中蘇友好館、長沙飯店、五一路百貨商店等知名建筑。半個世紀過去了，特別是隨著1999年五一大道擴建，沿途老建筑群逐漸被拆毀，原中蘇友好館已成為留存至今為數(shù)不多的知名老建筑。

法國作家雨果說過：“建筑是石頭的史書。”2002年，見證中蘇關系發(fā)展的中蘇友好館舊址被列為長沙市近現(xiàn)代保護建筑。為保護和傳承這份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2020年3月30日，長沙市口腔醫(yī)院舉行了五一路門診大樓（原中蘇友好館）修繕工程復工儀式，并在大樓內(nèi)增設口腔健康科普館和醫(yī)院院史陳列館。按照修繕工程總顧問、湖南大學建筑學院柳肅教授的建議和要求，這次修復保護，原中蘇友好館將盡可能地恢復到50年代的原貌。他認為：“這是最有意義的。”

涅槧重生，更加光彩奪目。經(jīng)歷過風雨滄桑的中蘇友好館，必將見證長沙這座歷史文化名城更加輝煌的發(fā)展。

（責任編輯：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