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高雄，韓國瑜的黃梁一夢

鄭東陽

這位臺灣近兩年來話題最多、人氣最旺的藍營政治人物，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度過了其最輝煌也是最落魄的一段政治生涯。

6月6日，韓國瑜的政治生涯遭遇滑鐵盧。近97萬高雄市民參與了這場罷免市長的投票，投票率達42%。其中94萬（約97.4%）的選民對韓國瑜投下否定票。

“韓國瑜市長罷免案”是臺灣歷史上第一件“直轄市”市長罷免案。因為此案，韓國瑜也成為臺灣首位被罷免的縣市長。經歷了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260萬票的慘敗，早早預感到了罷免的結果，韓國瑜的心態顯得很是平和。

2020年6月9日，韓國瑜出席最后一次市政會議，進場時獲全體同事起立鼓掌，他笑言場面好像當選一樣。會議結束后，韓國瑜與高雄市政府人員拍攝大合照，場外有支持者前來獻花打氣。

這位臺灣近兩年來話題最多、人氣最旺的藍營政治人物，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度過了其最輝煌也是最落魄的一段政治生涯。

2018年11月，憑高人氣為國民黨“光復”高雄，成為高雄市長，后被粉絲拱上去參選地區領導人大選，最終落敗，又被公民團體提出的罷免案成功罷免，恍如黃梁一夢。

當天，韓國瑜在社交平臺表明尊重民眾意愿，不會就罷免投票的結果提出任何訴訟。他在卸下職務后會暫時沉淀休息，并且否定了外界有關其下一步動向的報道。

不一樣的國民黨人

在2008年11月24日開票前，幾乎沒有人看好韓國瑜能夠在民進黨長期執政的高雄獲勝。在眷村出生的他是非典型政治人物，脾氣爆，路子野。他在早期從政時就十分特立獨行，臺灣地區前領導人陳水扁就曾被他打進醫院。

研究生畢業后，韓國瑜曾擔任過《中國時報》記者、多所高校的講師。棄教從政后，先是從市議員助理開始，然后投身縣市議員選舉，步入公眾視野。他的第一個職業巔峰是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兩度連任臺北縣（現新北市）“立法委員”。

2004年1月，韓國瑜駕車撞上一輛無照超速的重型摩托車，摩托車后座的白姓男子因顱內出血，送醫后不治身亡。

雖然后者違章在先，但因違反交通規則：在閃紅燈路口未注意禮讓，法院以過失致死罪判韓國瑜6個月有期徒刑，后來改以罰金，緩刑2年收場。

自此，除了短暫參與過“倒扁運動”和一度試圖參選“立委”在黨內初選失敗外，韓國瑜基本退出公眾視野，在其身價不菲的岳父家族支持下，創辦了一所民辦國際學校。直至2013年初，在臺北市長郝龍斌任內，出任北農總經理，外界普遍解讀為農會系統勢力的延續，韓國瑜也被媒體稱為“賣菜郎”。

賣菜經歷，讓韓國第一次有了經營的概念。在其操刀下，這家傳統的官方企業在業績上獲得重大突破。民進黨執政后，韓國瑜的職務被他人替換，以至于在2018年臺灣地區地方選舉中，民進黨大敗當晚即被揶揄“搶了菜、丟了江山”。

2017年，韓國瑜決定參選中國國民黨主席，但是得票率僅5%，位列第四。這一場選舉，也讓最終當選為國民黨主席的吳敦義對韓國瑜的演講口才，與選民、媒體對話的能力刮目相看，在吳敦義的邀請下，韓國瑜出任國民黨高雄市黨部主委。

2018年8月，臺灣南部遇水災，韓國瑜抓住了機會。他批評高雄市政府對不起所有市民的托付，批評公務員沒有公務員樣子。他說，“目前高雄市雖是看守政府卻沒有看守政府的樣子，市府官員因過兩天就要離開的心態無心于市政，路上坑坑洞洞，鋪蓋個一兩天，一場大雨又是大洞，道路質量等各方面，反映出市政府的行政效率不改善絕對不行”，并強列懷疑有官商勾結。一個月后，韓國瑜宣布參選高雄市長。

高雄，這座曾經的世界第七大港，之于臺灣地區像1949年后的東北之于大陸。臺灣經濟騰飛從這里開始，與臺北齊名，但現在變成人口凈流出地，高雄青年“北漂”（漂在臺北）求工作成為選舉里被提到最多的詞匯。

韓國瑜的一句“高雄又老又丑”成功引爆了輿論，絕佳的口號被質疑有民粹傾向的同時，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皫湍贻p人找一條回家的路”與“北漂青年返鄉”等口號，讓許多高雄年輕人相當感動。

一連串言行贏得臺灣媒體矚目熱捧，最后創造史上有名的“韓流現象”——在已退出政壇十幾年，沒有資源、沒有人脈、沒有知名度的艱難情況下，不僅擊敗已經執政二十年的民進黨贏得高雄市長選舉，更是直接將國民黨的人氣推向了高潮，贏下了15個地方縣市。人人都在討論那個披荊斬棘，在南臺灣創造了奇跡的韓國瑜。

回顧“韓流現象”，顯示出韓國瑜與傳統國民黨人極大的不同。連戰等親歷威權時代到民主化轉型的國民黨人，大致的發展軌跡是：從地方首長到“部會首長”再到黨務高層，政治歷練十分完整。但到了政治生涯晚期，參與臺灣民主轉型，又因自身局限與轉型“果實”失之交臂，最后因有功于兩岸關系緩和，在兩岸關系的舞臺上獲得新價值和貢獻。

到了馬英九時代，其與朱立倫等人則是國民黨轉型成為民主政黨和選舉機器后的第一波受益者，自帶明星光環，但同時也具備一定的黨內派系資源，其走上政治舞臺，離不開黨內刻意培養。

而韓國瑜，以一個準政治素人、突然躥起的網紅式的政治人物、企業家跨界參選的形象出現，令素有大佬文化的國民黨措手不及。面對這種從草根中躥紅，而非嚴格的接班排序下的黨內新星，如何扶持、如何平衡政黨內部關系、資源，甚至如何面對，都顯得十分被動。

這個矛盾在獲得黨內馬英九等大佬支持的著名企業家郭臺銘宣布參選2020年臺灣地區領導人后，被無限放大。

賠了夫人又折兵

“就算大哥拜托你，臺灣的命運，我想我們一起來承擔”，“就算大哥做了4年，你把高雄做好了，人民自會選擇。”2019年7月11日，一向穩重的郭臺銘在臺灣電視臺的一檔節目上對韓國瑜喊話。郭臺銘稱，如果韓國瑜不參選地區領導人，而是由他參選，國民黨可能獲得高雄、立法機構、地區領導人選舉三贏的局面，反之則會是三輸。

3天后，國民黨黨內初選結果公布，郭臺銘以支持度27.730%輸給韓國瑜的44.805%。韓國瑜成為代表國民黨角逐2020年大選的候選人。

此后，不服輸的郭臺銘和國民黨黨內另外一位堅持要參選到底的大佬王金平的動向成為臺灣輿論關注的焦點。

2019年9月，國民黨黨內的矛盾達到了高潮。9月12日，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國民黨主席吳敦義及前地區領導人馬英九等人，親筆簽名在報紙刊登“團結、奮斗、救中華民國”的聲明，呼吁郭臺銘與韓國瑜合作。

當日，覺得受到“侮辱”的郭臺銘宣布退出中國國民黨并由幕僚將其退黨親筆聲明、榮譽黨員狀、黨證送交臺北市中正區黨部進行退黨程序。4天后的9月16日，郭臺銘宣布不參加2020年大選，這場大戲才落下帷幕。

郭臺銘的委屈在于，其參選的動作受到了國民黨黨內核心大佬的支持。當時臺灣媒體普遍認為，郭臺銘決定參選是受到了馬英九和連戰的支持。而且為了給其參選鋪路，原本是失聯黨員的郭臺銘，還被吳敦義授于了“榮譽黨員證書”——表彰郭臺銘在2016年國民黨黨內因黨產會查封不當黨產，經費拮據之際，郭臺銘以其母“初永真”名義無息借貸5000萬元臺幣給國民黨，讓國民黨黨務得以順利運作，凸顯郭臺銘對國民黨的貢獻與支持。在表彰現場，郭臺銘宣布要參加國民黨的地區領導人候選人資格的初選，國民黨黨中央鼎力支持的味道十分濃厚。

但是很快，創造了“韓流”的韓國瑜的粉絲們不干了，他們堅定認為韓國瑜更適合代表國民黨去參選。韓國瑜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雖然在初期其一直強調。重心要放在高雄，不會主動參加初選，但是面對媒體和市議員“如果被黨中央征召，是否會拋下市民參選”等問題時，則不敢做出確定的回答。

韓國瑜的此翻舉動被視為把球拋給了國民黨黨中央，讓國民黨陷入了兩難——征招韓國瑜參選，得罪在國民黨最難時挺身而出的郭臺銘，如果不征召韓國瑜，韓國瑜的支持者選擇不支持其推出的候選人，甚至強拱韓國瑜脫黨參選的話，局面也很難應對。

最終，初選規則一改再改，吳敦義等國民黨大佬做出的決定是征招韓國瑜參加黨內初選。這一舉動直接得罪黨內元老王金平和郭臺銘，加深了黨內分裂，二者甚至在大選最關鍵的時刻，選擇為何文哲所組的政黨“臺灣民眾黨”助選，讓人大跌眼鏡。

韓國瑜宣布參選后，也造成兩極的評價——中老年鐵桿支持者陷入了狂歡，他們出現在韓國瑜的每個公開場合，營造出一種堪比演唱會偶像和粉絲之間的互動感。而韓國瑜當選高雄市長期間所俘獲的年輕人的好感則在逐步喪失，輿論批評其是“落跑市長”。選前和選后，韓曾多次表示一旦當選一定不會離開高雄，把任期做滿。背棄自己對選民的承諾，對臺灣政治人物而言，是極為嚴重的負面表現。

馬英九和陳水扁都曾因當選臺北市市長而獲得超高黨內外粉絲的支持，但是其參選地區領導人也是任期已滿后。

韓國瑜的選擇，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極大政治風險。

同時，韓國瑜的政治光環也在他當選高雄市長之后不久，開始褪色。選舉期間，韓國瑜可以用煽動選民情緒的語言來聚攏人氣，被稱贊是接地氣的表現，但是當成為高雄市長后，他的語言風格開始不被接受，加上他數次突然請假，或時有遲到的表現，被批評為“不認真”。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韓國瑜在競選市長期間承諾到南海海域挖石油，后來稱這項政策“沒有白紙黑字”，不算正式承諾。同時，在施政細節方面的表現，面對擁有執政優勢的民進黨和臺灣極為苛刻的輿論和民意環境，他像是在機場過安檢一樣，被儀器檢視著。

在縣市長這一層面的選舉中，韓國瑜的政策和政治立場打的是中立牌，盡量模糊藍綠的核心“統獨”等價值觀上的表述，庶民經濟的口號會迅速獲得極高的支持度。但代表國民黨參選，韓國瑜的打法仍然延續中立老招，回避“統獨”核心問題，且無更有高度的政見，民眾失望，就會立刻反映在支持度上。

此外，韓國瑜在當選后造訪香港與大陸，拜會中聯辦、內地一些省市領導人，以及隨后發生的香港群體性事件，韓國瑜第一時間稱“不清楚、不知道”的回避式發言，引發了以互聯網為核心陣地的臺灣年輕人的討論和不滿。

國民黨一直缺乏的就是臺灣地區年輕人的信任——2019年的大選中，20至29歲的年輕人創下74.5%的高投票率，其中有72%的年輕人把票給了民進黨人蔡英文。最終，失去年輕人支持，加上外部國際環境、兩岸環境的變化，讓在兩岸關系方面更加溫和并支持“九二共識”的國民黨背上了包袱，最終韓國瑜慘敗給了蔡英文。

下一步動作引發關注

在韓國瑜敗選后，一個多月前被提交的罷免提議書又一次擺在了聚光燈下。

2019年12月25日，在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正處于火熱化階段時，被視為親綠的幾位臺灣公民團隊負責人便前往臺灣地區選舉委員會遞交罷免第一階段提議書。韓國瑜敗選后，反對者趁熱打鐵，開始簽署第二階段聯署書，并成功湊夠人數，遞交第二階段聯署書。

2020年4月17日，臺灣地區所謂的中選會宣告成立高雄市第3屆市長罷免案，定于2020年6月6日舉行投、開票。

最終開票當日，韓國瑜毫無懸念被罷免。這不是韓國瑜第一次被民意投票決定去留——韓國瑜在擔任所謂“立法委員”時，就曾經面臨罷免投票，雖然沒有通過，但37.7萬的罷免票也創下了紀錄。

在韓國瑜被罷免前夕，臺北市市長柯文哲曾質疑過《選罷法》的規定?！傲T免如果25%就會過，那真危險，我想一想，好可怕，”柯文哲說，“若有人想罷免。只要1/4反對，你就掛了，這個制度有點可怕。”

根據臺灣地區的相關法規規定，如果罷免要成功，當天投票總數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有效同意票數多于不同意票數;第二，最終有效票的總人數超過高雄市選舉人總數四分之一。以韓國瑜案為例，同意罷免韓國瑜的選票達到原本選舉區選舉人總數的1/4（約57萬4996人）以上，且同意人數大于不同意人數，韓國瑜就會被罷免。

這意味著，很有可能只要有57.5萬的高雄人同意罷免，當選時獲得89萬選票支持的韓國瑜就必須下臺。這也成為該案最大的爭議點。但最終罷免票比其當選為高雄市長時的89萬票還要多，韓國瑜輸得一點都不冤。

分折指出，雖然大選落敗，又被罷免，但是韓國瑜仍然在2020年臺灣大選時保住了3%的支持率，得票超過國民黨基本量，加上“韓粉”對韓國瑜的不離不棄，預計將不會立即退出政治舞臺。若江啟臣領導的國民黨在下一步的一些重大選舉動作和在立法機構里的表現不佳，韓國瑜有望爭奪國民黨黨主席的位置，亦或在未來前往親藍選民較多的臺北角逐市長一職。

江啟臣在韓國瑜被罷免后稱，高雄市民做出決定，終止了韓國瑜1年5個月的任期，也終止了國民黨在高堆市政府為高雄市民服務的契約。國民黨黨中央尊重投票的結果，對于高雄市民，國民黨黨中央不但有“滿心的感謝，也有許多的歉疚，感謝高雄市民給國民黨、給韓國瑜1年5個月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