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盧卡奇關于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研究

鞏向偉

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

《歷史與階級意識》是盧卡奇研究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重要著作，它針對第二國際部分理論家把馬克思主義庸俗化的現象重新闡發了辯證法的本質，同時為探索西方無產階級革命道路做出了理論貢獻。雖然盧卡奇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有失偏頗，但其對辯證法的解讀卻是深刻和有價值的。

一、物化狀態下的辯證法

當商品問題成為資本主義社會核心的、結構性的問題，并因而商品形式成為社會存在的普遍范疇，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表現為人們之間的物的關系和物之間的社會關系”［1］，即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所說的“商品拜物教”，從而獲得盧卡奇所謂的“幽靈般的對象性”。人創造的這個世界似乎與人完全異在，人所期待的自由王國并沒有實現，相反世界卻成為一個自動的、合規律的、自在的東西，成為所謂“第二自然”。工人的任何特質與“合理化”的勞動過程、抽象的局部規律相對立，從而個人的任何創造“越來越表現為只是錯誤的源泉”，［2］而人對此只能采取單純直觀的態度，無論某人認為他的思想多么超脫。這種直觀性便使“辯證法”成為了純概念的、形式上的、教條主義的，窒息了辯證法的革命實質。

自康德實現“哥白尼式的革命”，將認識需與對象一致轉變為對象需與認識一致，所有的東西都被把握為思維著的知性的產物，人的理性成為了評斷一切的標準。但這也內在地隱藏著一個問題，我們思維所把握的始終只是物的表象與投影，“自在之物”（thing-in-itself）本身卻不能為理性所把握，正如費希特所言“結果在投影和被投影的物體之間的是黑暗與空虛”。“人的種種行動在那個完全在他控制之外的東西中”［3］，由此世界仍然是異在的既定性，我們依然無所得知物體本質的規律。我們明知生活交到我們手中但我們依舊不是生活的主人，由此陷入自由與必然的二律背反。我們對于表象的把握始終是對其概念的把握，一切問題都被局限在純思想范圍之內，因此古典哲學家“不得不和其前輩一樣，對自身固有的條件，采取不批判的、獨斷主義的形而上學的態度”。［4］盧卡奇認為康德的偉大就在于承認必然與自由之間矛盾的不可解決，即人應該發揮自由個性與現實的物化相矛盾。

資本主義社會的人面對由著他所“創造”的世界的規律的擺布，即便在“活動”中，“他也仍舊是—根據事物的本質——事物的客體，而不是主體”。［5］這種現實便是物化現象的展現，單個人只要處在這個環境之中他就被迫采取直觀態度，只能用概念把握表象。資產階級“知性科學”滯留于孤立化的抽象概念和局部性中，是一種主觀的“外部反思”因而無法深入到實體性內容當中。因此所謂的辯證法不過是從一個概念到另一個概念的跳躍，而概念本身是被限定的，它失去了事物漸變的過程性，因而建立在概念上的辯證法只能是機械的、落后的；所謂的辯證法不過是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它不是關于內容的辯證法，第二國際的普列漢諾夫、伯恩施坦等人就將辯證法形式化、教條化。即使黑格爾觸及到了內容的辯證法，但始終因為絕對精神的回歸而窒息。

二、作為正統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

盧卡奇針對第二國際庸俗的經濟決定論從而僵化了辯證方法提出了自己的關于“正統”馬克思主義的看法。他假定新的研究駁倒了馬克思的每一個個別的觀點，“正統”馬克思主義者仍然可以接受這種結論，由此論證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不是無批判的全盤接受馬克思的觀點，不是對某個觀點的信仰，“恰恰相反，馬克思主義問題中的正統僅僅是指方法”，［6］而這種方法則是以批判的實踐為導向的“總體性”辯證法。

盧卡奇在《什么是正統馬克思主義？》中開篇即引用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最后一條：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因此在盧卡奇那里辯證法是以實踐為導向的，通過實踐這個中介穿透費希特所說的投影與物體之間的黑暗與空虛，達到所謂主體即實體，“主體—客體”的統一，“歷史過程正在我們的行動中，通過我們的行動走完自己的路程”。［7］要到達主體與客體的統一，就不能使主客體分離，因此對主體來說客體不能是既定的而應該是生成的，如果客體是既定的，那么主體始終是對經驗的把握，始終是對客體的直觀反映；對客體來說，它是主體創造的現實性，是由人所認識和把握而不是由神或靈魂才能真正把握的存在。

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勞動不僅僅割裂了勞動者及其產品即主客體的統一關系，而且使主體自身人格分裂，物的異化同時伴隨著人的異化。盧卡奇最終的目的是希望無產階級取得革命勝利從而消除整個社會的物化現象，消除資本家、無產階級無個性的境況，因此他反復強調“對于辯證方法來說，中心問題乃是改變現實”，［8］因此他甚至批判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對辯證法是由一個規定轉變為另一個規定的連續不斷過程的闡釋，因為他認為恩格斯“對歷史過程中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辯證關系連提都沒有提到，更不要說把它置于與它相稱的方法論的中心地位了”。［8］

在盧卡奇看來辯證法不僅僅是以實踐為導向的，還應該是“總體性”的，總體是整體對于部分的優越性，它是指具體的歷史的。具體不是指知性科學對靜止的經驗的孤立的抽象，因此在認識事物時“科學”把握到的事物越是具體，它就越是陷入規定性中，它就越是僵化的，它離真理就越遠。真理不是一個個既定的結果，真理只有放置于生成性的歷史中才能把握。這也反映出黑格爾所言“存在即合理”必然包含其反面，即凡是存在的都是要滅亡的。總體性要求我們在把握具體事物時明確它在總體的歷史中的定位，看到事物發展的過程。過程、生成又指向主客體的統一，又指向了實踐。

三、無產階級意識與歷史過程的辯證法

資產階級思想的目的和出發點是為現存秩序做辯護，他們即使能夠看到資本主義發展并沒有帶來理性和自由王國，但他們依然堅信資本主義制度的永恒性，因為如果否定它就相當于宣告自己的滅亡，如馬克思所說“以前是有歷史的，現在再也沒有歷史了”。只有無產階級，工人身上還有未枯萎的靈魂，個體人格分裂的現實使他們更能理解自己的地位和歷史任務，從而使突破物化結構具有客觀可能性。無產階級要想取得革命的勝利需要從自在的階級轉變為自為的階級，即從整體上獲得自我意識，同時革命行動成功與否也在于對社會總體的認識程度。

一定時期的個人往往囿于“合理化”的生活狀態而認為生活是既定的，是被賦予我們的（given to us），從而階級意識作為使群眾行動起來的動力在認識初期往往具有獨立于人的外在性，形式地看階級意識“同時就是一種受階級制約的對人們自己的社會的、歷史的經濟地位的無意識”。［9］無產階級的非人化與其對現實的深惡痛絕要求打破這種直接現實性即物化結構，而這就需要無產階級從意識轉變為自我意識，意識從本質上看又是沒有擺脫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純直觀，自我意識才能意識到對象之為我存在。但階級意識不是單個人的意識的總和或者其平均值，它只是作為總體的階級的意識。當無產階級深刻把握其歷史使命，并在這一意識下行動的時候，社會的揚棄才能實現。

盧卡奇認為生活的問題不能在哲學領域解決，古典哲學因陷入了哲學與現實的隔離而解決不了現象與本質、宿命論與倫理之間的二律背反。哲學的實現需要嵌入歷史過程之中，理論和實踐是一致的，“在這里，認識不要過渡就能導致行動”。［10］獲得自我意識的、變為自為態度的無產階級要采取階級斗爭行動，使歷史成為一個不斷生成的過程，使對象成為不僅僅為我所認識并且是為我而存在的東西。當最后的經濟危機動搖資本主義，當無產階級在意識形態上到達成熟，革命便會取得最終勝利。

四、對于盧卡奇辯證法理論的思考

盧卡奇從未想過背離馬克思的理論方向去“修正”或“創造”一套新的馬克思主義，相反他對于那些夸大直觀作用、庸俗馬克思主義方法的做法以及對革命缺乏主動性的工人階級提出批評，重新強調了辯證法、實踐在正統馬克思主義中應有的地位。他通過對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費希特、黑格爾的分析提出自己的“物化”概念，這與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異化”概念遙相呼應，雖然他并未看到馬克思這一著作。他從這一概念出發論證資產階級知性科學無法解決現實問題，論證只有無產階級獲得自我意識并積極采取行動才能推動社會的變革，并且十分強調只有無產階級才是變革整個社會的關鍵，他的理論的價值與進步性是不能否認的。

但是由于他僅僅強調方法導致淡化了本體論，無論是實踐的辯證法還是“主體—客體”的統一都沒能直面哲學的基本問題，從而給思想劃向唯心主義打開了大門。正像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1967年新版序言中講到他的思想搖擺不定一方面是吸收馬克思主義和政治行動主義而另一方面則是純粹唯心主義的倫理成見不斷增強。盧卡奇的這種主客體統一理論某種程度上是對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中和，淡化了自然界的客觀性，因此有失偏頗。此外盧卡奇也承認他是通過黑格爾接觸到馬克思的，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也存在黑格爾化。總之對待馬克思主義特別是其辯證法既不能搞形式化，又不能取消其本體論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