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舞蹈表現形態的視角探究中國街舞的“流行”模式
——從《這！就是街舞》第二季說起

孟 光

街舞在我國的發展過程是曲折的：第一個階段，從一味“拿來”，學其“體”不思其“道”，囫圇吞棗，因為西方街舞不太符合中國傳統的舞蹈審美意識，中國街舞往往顯得不倫不類。第二個階段，中國街舞舞者對外來文化“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對街舞的技術與技巧進行借用，去除“痞”味表達積極向上的運動精神。第三個階段，在洶涌澎湃的“全球化”浪潮中，東西方不同文化的交匯、碰撞，中國街舞在東西文化匯流中的選擇：一方面從本國的舞蹈審美意識去發展表現形態，另一方面與本國其它形態舞蹈的融合。

一、街舞不同風格的表現形態

《這！就是街舞》第二季節目中從海選到總決賽出現了很多的舞種，例如：震感舞（Popping）、地板舞（Breaking）、鎖舞（Locking）、自由式街舞（Hip-hop）、都市編舞（Urban Dance）、甩手舞（Waccking）、爵士舞（Jazz）、狂派舞（Krump）、折骨舞（Flexing）、描聲舞（Myosung）、雷鬼舞（Dancehal）、浩室舞（House）等，街舞舞種的豐富彰顯了街舞在中國的蓬勃發展。并且同舞種與幾年前相比，風格特點更鮮明，基本動作元素更豐富，技術技巧難度更大；編創的思路也不斷由內向外的探索，從娛樂藝術走向舞臺藝術，逐漸形成中國街舞的“流行”模式。

（一）街舞表現形態的風格更鮮明

現代街舞編創者對不同風格的街舞進行了更深度的探索，充分發揮不同舞種的優勢和自身特點，抓住其風格的根本，并在此基礎上運用豐富的動作元素，不斷擴大舞種的邊界，提升舞蹈的質感和構圖的畫面感。雖然街舞也在不斷的融合其他舞種的動作元素，但在發力方式、律動、動作構圖等方面都會基于自身舞種的風格，因此，反而起到了使舞種風格更加鮮明的效果。

（二）街舞動作元素更豐富，技術技巧難度更大

近幾年街舞動作設計水平、舞臺畫面展現有了顯著的提高，這也體現在各街舞舞種動作元素的日益豐富與技術技巧的難度增加。筆者從賽事海選個人秀、晉級斗舞（Battle）中提取了各舞種運用率最高的基本動作元素和技術技巧加以分析，歸納出廣受觀眾喜愛的震感舞、地板舞、鎖舞的動作元素和表現形態。

震感舞（Popping）是在放克音樂派對舞蹈、機器人舞蹈、默劇表演、鎖舞等藝術形式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舞種。所以在舞蹈動作中常常出現機器人（Robot）、動畫卡頓（Animation）、啞劇（Miming）、玩具人（Toy man）等風格特點的舞蹈動作。震感舞是靠肌肉的迅速收緊和放松，來產生強烈震動感以配合肢體動作的舞蹈，在音樂的控制、速度的切換中肌肉震動（Pop）、連續震動（Vibration）、身體分離（Isolation）、敲擊（Hit）、秒針速率震感風格（Ticking）構成了震感舞的基本動作元素。各種手掌、手臂、身體、背部的電流運動方式（Wave），手指快速多變的手指埃及舞、地面動作、彈簧扭轉、轉圈下降、空翻爵士劈叉等動作加大了震感舞的技術含量。

地板舞（Breaking）起源于紐約布朗克斯區的街舞舞蹈，并融合了早期爵士舞、藝術體操、巴西戰舞、中國功夫電影、滑冰等多種藝術形式形成了如今的形態。地板舞可以說是在街舞舞種中難度系數最高的一種，常見的有空翻、托馬斯全旋、空中大回環、瞬間定格、排腿等基本動作元素。中間的搖滾步、印第安舞步和CC舞步，身體各部位為支撐的地面旋轉和回環，以及在音樂控制中完成高難度的瞬間定格，形成了地板舞的風格特點。地板舞發展到現在，出現了可謂是挑戰身體極限的技術技巧，例如無畏者空翻、頂頭翻、1990 單手倒立旋轉、2000 雙手倒立旋轉、各種風車技巧動作，以及在音樂控制和速度切換中做多個瞬間定格連接，地板舞高難度的技巧給觀眾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鎖舞（Locking）受放克音樂的影響，最早成型的街舞舞種。鎖舞強調干凈利落，以鎖住和突然定格的動作為舞蹈風格特點。動作鎖（Lock）、轉手腕（Twirl）、放克小雞舞（Funky Chicker）、指（Point）、拍手（Five）、捶腿步（Hammer）、Scoobot 舞步、阿爾法踢（Alpha Kick）、下劈（Split）是鎖舞的基本動作元素。踢腿電流、降膝、海豚下潛、轉體劈叉、空翻下劈等高難度的技術技巧使得鎖舞看上去更加靈活多變。

從以上震感舞、地板舞和鎖舞的基本風格、基本動作元素以及技術技巧的歸納闡述中，我們可以看到，街舞形態的呈現越來越清晰，形成了街舞自身獨特的技術技巧，街舞不再僅僅是大眾娛樂健身的舞蹈，它正朝著舞蹈藝術專業化的方向發展。

（三）街舞編創由內向外的探索

街舞編創是一種對街舞的審美創作活動，它既遵循街舞藝術的規律，依靠科學的原則和方法進行創作，又表達編創者個人的獨特魅力，街舞作品會因編創者的生活經歷、文化教育背景、性格特征、思維方式以及情感表達的不同而各異，是街舞編創者由內心深處向外滋生的一種審美探索。正如黃景行（中國震感舞第一人）表達自己對街舞的認知：街舞，發乎心內，訴諸肢體，它是探索，向體內出發，尋覓、觸碰、感知我與宇宙天地，我與你或自己；它是外化的情緒，悲喜之間，七情六欲，最微妙細膩的心緒，語言不足以詳盡，而舞步能夠傳遞。

都市編舞①（Urban Dance）舞者馬曉龍的作品是街舞編創由內向外探索的最佳代表，不僅選題有深度，而且表達方式清晰細膩，對故事的內容、空間和時間的重塑時常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深入人心。他的兩個作品值得品鑒。作品一：是他與過世爸爸的一次心靈通話，創作中沒有設計大幅度的技術技巧動作，采用的是生活中熟悉的聲響與情感動作的融合，例如，自行車的鈴鐺聲與身體分離動作的配合，視聽同拍，形成了一幅生動的生活畫面，樸實真切地由內向外散發出來他對父親的深深思念。作品二：是馬曉龍與地板舞選手金小根合作的作品，主題是呼吁人們要好好保護鳥類，同在藍天下，人鳥共家園。他從鳥的視角作為編舞的出發點，擬人化地以鳥內心的情感線來表達作品，從兩只鳥相依相愛做情感鋪墊，經歷了一只鳥被槍傷后垂死掙扎，另一只鳥不離不棄，并為救同伴尋找草藥的途中被中槍死去，剩下那只無助陷入無限悲哀孤獨的小鳥。特別是在最后，金小根飾演的受傷鳥兒不離不棄用嘴啄死去同伴的身體和羽毛時，很有帶入感，感受到鳥的那種“痛”點。這兩個作品從立意到動作設計，再到舞臺呈現都很有深度與意境，編創者從內心的共情開始，與父親的共情，與相愛小鳥的共情，整個作品的情感由內向外，通過樸實真誠的街舞動作語言散發出來。

《這！就是街舞》節目展現出了較高的街舞編創水平，編創不再是停留在動作與音樂高度融合的層面，街舞編創者已經從內心深層精神世界，細膩的情感，深刻的思想，以及社會生活中人的情感意蘊，著手創造出被觀眾感知的生動的舞蹈形象，從而表達了街舞編創者的審美感情和審美理想。

二、街舞與其它舞蹈形態的融合

“挑戰”和“突破”的精神一直貫穿街舞。堅持自我特色的同時，吸收融合其他舞種的元素，正是街舞發展歷程中不斷突破自我的方式。而街舞的舞蹈形態、動作元素、精神極限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Battle”中不斷被打破、重塑。節目組在比賽中安排了一個跨舞種融合的賽事環節，這一環節既考察編創者如何抓住街舞與其他舞種融合的切入點，又考驗街舞舞者的可塑性和兼容性。而這樣的融合模式正是中國街舞的“流行”模式。

（一）街舞與中國古典舞的融合

上海歌舞團首席演員，國家一級演員的侯騰飛（古典舞）與雷曦（甩手舞②）、余衍林（都市編舞）的創演合作。因為余衍林在國外長大，對中國古典舞不太了解，侯騰飛解釋道：“中國古典舞是結合了武術、太極、芭蕾、戲曲，這些綜合元素形成了中國古典舞。”余衍林認為太極的質感和他的動作元素很匹配，中國古典舞中的太極元素成為融合舞蹈的突破口。但在實際走進排練室時，發現風格差距很大，三個人三種完全不同舞蹈風格的融合并沒有預想中容易。余衍林的動作快，力量大，他需要綜合考慮大家的力量感覺，在舞蹈碰撞中三人將街舞的剛中帶柔與中國古典舞的柔中帶剛結合起來，找到了契合點。運用動作質感相匹配的太極元素，達到動作力量程度的和諧統一，使街舞和古典舞融合得恰到好處，變成了一種新穎的舞蹈風格，做到了跨舞種融合與街舞的進化，得到了大眾評委的認可和喜愛。

街舞與中國古典舞的融合中也有不順利的地方。國家一級演員，青年舞蹈家朱晗（古典舞）與賴威爾、美子（自由式街舞③）的創演合作中，可謂是艱辛的探索之路。由于舞種風格迥異，賴威爾、美子是女舞者的硬派街舞，朱晗有著古典男舞者的韌勁內斂，舞蹈編舞方向并不篤定，他們編排了兩個不同版本，不同主題的作品：一個是西式古典舞，把古典舞的精華與女舞者獨特的硬派街舞風格相結合；后一個是朱晗認為自由式街舞舞者很有張力，因此嘗試偏剛一點的舞蹈表現形態。在有限的時間內，作品沒有找到合適的融合方式，舞臺效果并不盡如人意。

（二）街舞與現代舞的融合

上海歌舞團首席演員，青年舞蹈家朱潔靜（現代舞）與孫吾空、陳健嚴（地板舞）的創演合作。朱潔靜通過自己多年的舞蹈經驗，很快捕捉到了孫吾空與陳健嚴兩位舞者的舞蹈氣質，根據他們各自的特質找到適合他們的題材和人物形象。她巧妙地選用了《暮光之城》的人物角色，孫吾空扮演狼人，陳健嚴扮演吸血鬼。作品以一個戲劇的形式講故事，通過表演的細節打動觀眾，例如，孫吾空以狼人的狀態，撕碎衣服，憤怒怒吼，并與吸血鬼打斗，然后跳起來從背后抓住吸血鬼的舞蹈神態，生動刻畫出了狼人的形象；還有陳健嚴飾演的吸血鬼咬住朱潔靜脖子的瞬間，人物角色、戲劇效果都得到了升華。以戲劇故事為切入點，將現代舞舞者與地板舞舞者的動作特點與角色結合，這樣的融合不生硬，恰到好處地發揮了各自肢體語言的優勢特點。

獲得全國桃李杯舞蹈大賽金獎青年舞蹈家張婭姝（現代舞）與馬曉龍（都市編舞）、穆童（震感舞）的創演合作。值得一提的是在編創中馬曉龍運用了很多電影的手法，比如慢動作的分解，給人一種全新的視覺感受。跨舞種作品需要舞者不斷的自我挑戰，比如，穆童在短時間的作品創作中始終難以把動作糾正到現代舞的肌肉記憶，無論做什么動作都難以擺脫震感舞有斷有連的肌肉記憶。

（三）街舞與民族舞的融合

青年舞蹈家李德戈景（蒙古族舞）與三兒（震感舞）、仙人（地板舞）的創演合作。蒙古族舞有外剛內柔的感覺，震感舞則特別有力道，給人以震撼感。他們把蒙古族舞蹈的動作加上震感舞的震感，將中國蒙古族舞的獨特風韻融入街舞。民族舞的基本功得自千百年積累，一招一式都有精髓的韻律與情感表達，在排練中街舞舞者難以適應蒙古舞的動作節奏與舞蹈韻味。如舞者仙人所說：拉背動作看起來很簡單，動作會了，但那個味道和感覺是很難做到。這要求街舞舞者對自己的肢體重新開發，街舞舞者上手蒙古族舞的難點之一在于發力方式完全不同。他們在創編上找到蒙古族舞“剛”與震感舞的“勁”中天然的共通點，帶來了創新的可能，加上街舞舞者在民族舞中的磨礪，給街舞舞者注入全新能量，讓觀眾看到本土化的蒙古族舞融合街舞后帶來的震撼。

《中國好舞蹈》全國總冠軍，青年舞蹈家古麗米娜（新疆舞）與阿K、兔子（自由式街舞）的創演合作。阿K和兔子是戰斗（Battle）感覺的自由式街舞，表情是很兇很酷的感覺，新疆舞是很歡快的、熱情的，因此，他們需要表情轉變。而將街舞與民族舞結合具有較大難度，因為街舞舞者需要去了解這個民族的文化，才能跳出這個民族的韻味。在作品的呈現中，阿K 和兔子的身上洋溢著維族小伙的熱情，他們在融合舞蹈中演繹得就像自己是本民族的人，維族舞步與街舞完美結合，釋放強烈的張力和律動感，歡快、熱情和微笑的肢體語言對維族的文化作了很好的詮釋。

（四）街舞與拉丁舞的融合

中國國標舞總會國家隊隊員于雪嬌、李孟舉與鎖舞舞者葉音、王子豪的創演合作。在舞蹈動作交流中，葉音發現可以巧妙用鎖舞的動作和拉丁舞的動作做配合，還發現拉丁舞中的牛仔有些動作和鎖舞里的動作在節奏上很合拍，舞步也很相似，因此，他找到了一種巧妙的融合方式。但在排練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難，因為拉丁舞注重上身的形態，街舞鎖舞注重把重心稍微下壓，保持松弛狀態，所以鎖舞舞者在學拉丁舞時需要上身保持直挺，這使他們感覺很不習慣。街舞舞者的身體形態、姿態與拉丁舞舞者不一樣，雖然動作學會了，但如果要跳得像牛仔舞需要換一個狀態，這個對街舞舞者而言是最難克服的。通過努力，最終他們將牛仔舞、鎖舞和音樂融為一體，整個舞臺的感染力和舞者的表演張力深深打動了觀眾。

在街舞與跨舞種的融合賽事環節中，每一個舞者都在突破自己，體驗不同舞種的特色，找到不同舞種的最佳契合點。街舞舞者展現出的學習能力和對未知舞種的探索與突破，使得跨舞種的融合不斷呈現出新的舞蹈表現形態，推動著街舞的不斷進化，為街舞帶來了獨一無二的中國風，也為中國街舞“流行”模式的探索做出了貢獻。

結 語

《這！就是街舞》節目中，中國街舞各舞種對基本風格、動作元素、技術技巧上進行自我優化，街舞舞蹈形態越來越專業化，包括街舞編創上開始追尋精神層面的豐富，從娛樂舞蹈轉向藝術探索。中國街舞從外來的模仿模式走向元素創新的新模式和舞臺藝術模式，中國古典舞的優良傳統藝術元素使街舞得到了進化；現代舞的開放思維為街舞創編帶來了新視角；民族舞的磨礪為街舞注入了本土文化的能量；拉丁舞和街舞節奏、舞步的相似性打開了街舞的新畫面。欣逢盛世舞翩躚，興旺發達的時代，極大地激發了街舞舞者的熱情，在創演上百花齊放，朝著先進文化的中國街舞“流行”模式向前發展。

注釋：

① 都是編舞（Urban Dance）廣泛采樣不同街舞舞種動作元素自由化的編舞方式，原為爵士編舞師引領起的風潮，隨著不同舞種舞者的加入逐漸豐富并拓寬其形式外延。

② 甩手舞（Waacking）起源于美國西岸非裔及拉丁裔酒吧文化的放克音樂舞蹈，上肢的快速旋轉和甩動是其主要特征。

③ 自由式街舞（Hip-hop）起源于80 年代的紐約，融合大量說唱音樂派對舞蹈動作，以及來自說唱音樂MTV、電視節目、電影中舞蹈動作所形成的舞種，強調身體的律動感，形式自由化。最大眾最廣泛接觸的街舞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