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方言地名“干”通名釋義

◎蔡 佞

（蘇州市公安局，江蘇蘇州215130）

提 要：中國東南地區“干”通名地名分布比較密集，這些地名分為實體名+干、姓氏/人名+干、方位+干、性狀+干、地名+干共五類。古代文獻地名中的“干”含有“邊、厓”義，可泛指邊際、邊緣，也可以確指水邊、山麓。歷史上，蘇南等地的北部吳語“干”曾經也是成詞語素活躍在口語中。雖然宜興等蘇南地區表示“邊緣、旁邊”義的“干”已經退出方言口語交際場合，只固定在地名之中，但卻為研究地名通名演變，研究詞語更替提供了窗口和實例。

一、“干”字地名的分布與命名

在中國東南地區的浙江、江西、蘇南、皖南、鄂東南、閩北等地區有一類“干”通名地名，如：嶺干、下干、楊干、溪干、西干等。其中浙江的臨安、東陽、舟山，江蘇的溧陽、金壇、宜興，安徽的休寧、歙縣、旌德，江西贛州、福建將樂等地“干”通名地名分布比較密集。按照命名方法，可以把這些地名分為五類。

1.實體名+干：塘干、江干、溪干、湖干、水塘干、嶺干、田干、圳干、垟干、山干、障干、崖干、巖干、坑干、嶼干、城干、廟干、寺干、庵干、寨干、車干、梅林干、竹林干、黃栗樹干、楊樹干、樟樹干、楓木干、網棚干、亭干、門干、牛欄干、地塘干、黃土干、白土干。

2.姓氏/人名+干：楊干、汪干、陳干、黃干、馬干、羅干、金干、彭干、孟干、白干、章干、葛干、周干、王干、曹干、談家干、劉家干、劉元干、陳盤干。

3.方位+干：后干、下干、南干、上干、外干、前干、里干、東南干、橋東干、中心干。

4.性狀+干：大干、小干、長干、雙干、斜干、橫干。

5.地名+干：項山干、大溪干、午山干、東山干、水口干、硐垟干、石塘干、夏家廠干、冷水潭干、西舍干、馬塘干、橫塘干、白馬干、長興干、清河干、東丘干、汪堨干、際村干、細屋干、四灣干、伏嶺干。

當地人對于這些地名中“干”字往往不解其義，也就是說“干”已經成為一個“石化”在地名中的語素，多數不能單說，詞義已經模糊。這與“干”字地名久長的歷史密切相關。

二、古今“干”字地名釋義

查閱歷史典籍，比較早的歷史地名有江蘇南京的“大/小長干”和“長干里”。西晉左思《吳都賦》“長干延屬，飛甍舛互。”劉逵注：“江東謂山岡間為‘干’。建鄴之南有山，其間平地，吏民居之，故號為‘干’。中有大長干、小長干，皆相屬。”此處長干是指山腳的緩坡地。又《樂府詩集·雜曲歌辭》有南朝時代的《長干曲》，內容寫長干里一帶江邊婦女的生活感情。長干里位于長江邊，這里的“長干”則指江邊的區域。如今南京市的江寧、六合、雨花臺等地仍有長干、前干、后干等村落地名。

文人很早注意到“長干”古地名中“干”的詞義，從上文例子可知“干”有山麓、水畔兩個義項。古代字書中也記載到了這兩個義項。《集韻·寒韻》“干，水涯也”。《字匯補》“干，江南謂山垅之間曰干。故金陵有大長干、小長干、東長干，俱地名”。“干”字用法出現得很早，周朝已經見于典籍記載。《詩·魏風·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根據西漢初年毛公的注釋，“干”就是“厓”。“厓”在古代既可以指山邊，也可以指水邊，還能泛指邊際。如《說文》“厓，山邊也”，《集韻》“厓，或作崖”。《玉篇》“厓，水邊也。或作涯”。《詩經》中“河之干”就是水涯、河岸的意思。揚雄《甘泉賦》“嶺巆嶙峋，洞無厓兮”句中則指邊際。今俗語“學海無涯”中“涯(厓)”就是邊際義。

從文獻記錄中我們已經明確“干”就是“邊、厓”義，可以泛指邊際、邊緣，也可以確指水邊、山麓。在如今“干”的通名地名情況中，杭州有地名南星橋，俗名“江干”，《中國地名詞典·浙江卷》指出其“以南依錢塘江得名”。錢塘江北岸的南星橋因位于江邊故名“江干”。南邊不遠處的蕭山有北干山，今北干街道因山得名。此山位于蕭山城廂鎮東北，故名。北干就是北邊的意思。舟山嵊泗有村名“小廟干”，地名志解釋為村落沿山埂而建，昔村中有小廟故名。實際就是指小廟邊的村。如今包括杭州在內的蘇南、浙北地區百姓已經不知道江干、北干、廟干的含義，但是浙江中部地區表邊沿義的“干”仍在口語中使用。

三、“干”在方言中的含義

如今浙江中部地區富陽、金華、蘭溪等地方言中“干”泛指邊緣，并且仍在口語中使用。如富陽方言（地方俗字寫“墘”）既可以放在表示地點的名詞后，也能放在表示時令的名詞后面，表示附近、前后義。比如：身邊說“身干”，“身干焦躁”指身無分文。“廟干”指廟邊上、廟周圍的地方。“恩波橋干”指恩波橋附近，“山腳干”指山麓、山腳坡地，“冬節干”指冬節前后，“年夜干”指年底歲末、快過年的時候。蘭溪方言有“沿干”說法，表示“邊”義。如：“身沿干”指身邊，“橋沿干”指橋頭附近，“過年沿干”指春節前后的時間。金華方言則讀作“以干”，表示旁邊、附近義。如：“白龍橋以干”指白龍橋附近、“坐得我以干”指坐在我身邊（例句來源《金華方言詞典》），另有“靠夜干兒”表傍晚義。此外，浙江湯溪話“以干”表示旁邊義，浙江浦江、永康、武義等地方言“以干”表示附近、周邊義（記音材料來源《婺州方言研究》《浙江省語言志》）。

除浙江吳語方言保留“干”用法外，當代閩南方言也有類似說法。例如廈門話“墘”指器物的邊沿、位置上處于邊沿的部分。也說墘頭、邊墘。《廈門方言詞典》舉例有：窗仔～（窗口）、碗～（碗口）、桌～（桌邊）、海～（海邊）、溪～（溪邊）、河仔～（河邊）、山～（山腳）、路～（路邊）。

歷史上，蘇南等地的北部吳語“干”曾經也是成詞語素活躍在口語中。比如有“干岸、干頭”的說法。干岸即是河岸、邊岸。《綴白裘2集1卷》“我個只船頭還擱來里干岸浪來”，又《何典1回》“船上伙計注好纖繩，跳上干岸”（例句來源《明清吳語詞典》）。蘇州農村“干頭”即邊上、附近、周邊一帶的意思，類似于“壗頭”（壗音喊）。在地名中往往指大村邊緣的小村莊或地處偏僻的邊角之地。如：東干頭、馬干頭、姚干頭、干頭里，等等。

四、個案考察——以江蘇宜興“干”地名為例

蘇南金壇、溧陽、宜興等地的“干”地名分布較為集中，數量也較多。根據《宜興縣地名錄》，統計出宜興“干”通名地名共68個，主要分布在張渚、西渚、元上、太華、善卷、湖等南部山區以及宜城、周鐵、分水等東北部地區。專名以方位（東/西/上/下）、姓氏（孟/王/艾/彭/蒲/黃）為主。經過逐一考察宜興地區的“干”地名村落周邊的地理環境，大致可以分為四類。

1.位于山腳：西干丁、劉家干、上干、蘆干里、西干、油干橋、張三干。

2.位于水邊：干西（都山蕩東側）、蒲干（蒲干蕩東側）、田干（滆湖東岸）、土干（團氿南側）、里干（溪邊）、流白干（溪邊）、田干（堰涇河邊）、西干（運河西側）。

3.位于鎮區邊緣：城干、后干、談家干（皆在宜城周邊）、彭干、西干（周鐵橋周邊）。

4.位于其他實體附近：橫塘干（橫塘的北側）、馬塘干（麻石塘北側）、黃干（殷墅村東側）、田干（田塊周邊）、廟干（廟的附近）。

從地理角度考察的結果來看，位置無外乎山麓、水邊、城鎮周邊以及較大村落、田塊、廟宇等實體的周邊四種情況。“干”地名地理分布所反映的情況與歷史記載“干”的義項恰好對應，證明歷史記載是可靠的，記錄中的義項仍留存于地名中。古語稱“干”，今通語叫“邊”，早期方言的“干頭”，如今改稱“壗頭、跟頭、邊頭”。雖然宜興等蘇南地區表示“邊緣、旁邊”義的“干”已經退出了方言口語交際場合，只固定在地名之中，但卻為我們研究地名通名演變，研究詞語更替提供了一個絕好的窗口和實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