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相愛有人夜里看海

文/柏顏

在關子夕眼里，每次見到他，總是意氣風發的，笑容里有深深酒窩。哪怕是身處夜色中，也是被月光各位眷顧的那一位。

001

雨勢很大，從傍晚開始就淅瀝不停。

店里的生意依然火爆，連老趙都親自下廚做他拿手的炒田螺。香香辣辣一大盆，消費滿98 就送一份。難怪周圍的老鄰居都說，老趙的豪氣跟好吃程度成正比。

“子夕，38 桌的，你送過去吧。”老趙朝關子夕眨眨眼，特地把包著餐布的那一邊遞給她，自己徒手端著滾燙的盤沿。

穿著紅圍裙的關子夕忙不迭地接過去，臉上莫名升起一陣紅潤。

38 桌，砂鍋小龍蝦。她把菜穩穩當當地放下，低頭去劃掉那行手寫的餐單。

“關關剪頭發啦。”坐在桌子對面的姜楠兩手拿著小龍蝦，眉眼明亮地朝她笑，給出一句響亮的評價，“好看。”

關關于是臉又紅了一下，滿是羞赧的樣子，像極墻邊那叢茉莉花，含著苞，遲遲不肯放。

等到關關撤下空盤離開，桌上一個女孩子才開口笑道，“姜楠，你跟這個服務員妹妹很熟？叫得這么親熱。”

姜楠就是剛剛夸關關的男孩，他們都是A 大的學生。當初靠進這所一本院校有多拼命，現在就有多懈怠。就跟補償自己似的，拿著家里給的生活費肆意吃喝玩樂。

尤其是姜楠，他爸做投資的，家境優越得讓人羨慕。每次來宵夜，大多也都是他來買單。

在關子夕眼里，每次見到他，總是意氣風發的，笑容里有深深酒窩。哪怕是身處夜色中，也是被月光各位眷顧的那一位。

002

第一次見到姜楠是兩年前，關子夕剛來這家燒烤店打工不久，因為上菜時不小心碰摔了客人的手機被揪住不放，就在關子夕急得滿臉赤紅，眼淚就快要掉下來時，姜楠站了出來。

他口齒伶俐地澄清了一件被大家忽略的事實，就是關子夕是被這桌的小孩惡意推了一把，她才會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老趙，也就是燒烤店的老板，也適時送上一份鐵板生蠔，才算是徹底平息了客人的怒火。

那之后，姜楠常來。關子夕每次都會親自招待，久而久之，兩人便熟絡起來。姜楠嫌她的名字太繞，索性喊她關關。也知道她其實才比自己還小一歲，高中還沒讀完就出來打工，一年都很難回家一次。

有次姜楠問她，就打算這樣當一輩子服務員嗎？

關關絞著衣角不說話，姜楠便遞了一張報名表給她，“我打聽了，A 大可以報成年大學，你要是來的話，我還能想辦法幫你免掉一部分學費。”

那天晚上關關便做了貧瘠人生中唯一的美夢，夢中她坐在窗明幾凈的大學教室里，穿著時髦的衣裳，握著鋼筆抄著黑板桑的筆記。

奶白色的柔光里，抱著籃球的姜楠從門口走進來，笑鬧著飛快地擦光黑板，關關搶不到他手上的黑板擦，情急之下只能抱住他的腰。屬于少年的洗衣粉和籃球場的青草味道，一下子充斥整個鼻腔。

003

誰能想到，變故來得那樣迅疾。好像是家鄉冬日的天空，不到下午5 點，天色就像一口黑鍋罩下來。從高中回家那段路，路燈總是壞掉的，無星無月的夜里，關關只能裹緊了帽子拼命地奔跑。

姜楠已經連續兩周沒來過了，從前經常跟他混在一起幾個同學倒是來過兩次。關關鼓起勇氣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姜楠家里出事了。

“你還不知道？我以為姜楠什么都跟你說呢。”回話的女生語氣不怎么友好，但還是一五一十說給她聽。姜楠爸爸投資失敗，不僅陪了精光，還欠下一大筆債。姜楠請了一個月假，電話也不接，誰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那天晚上關關琢磨了許久，握著手機不敢打過去。難怪他一直沒回微信，這種感覺一定很痛吧。關關輾轉一整夜，翻了許多書，打了無數腹稿，才鼓起勇氣發些話去鼓勵他。

可每次發完又會后悔，擔心自己太過淺薄，說得再多，也無法安慰萬一。但又擔心他出事，于是只能不停地點擊發送，安慰、日常、甚至表情包，她感到自己殷勤地幾乎討嫌，但又總忍不住盼著姜楠回復什么。

終于，兩個月后姜楠回來了。除了有些倦容，看起來倒是沒什么變化。只是他一笑，關關的心就狠狠疼了一下。他說，謝謝關心，你發的消息我都看見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復。

關關咬著唇搖頭，“你餓嗎，想吃什么，我單給你做，不要錢的。老趙進貨去了。”

姜楠便笑，“那就來一份田螺吧，你能做嗎？”

關關點點頭，手腳利落地鉆進了廚房。不消10 分鐘就端出一份不亞于大廚的食盤。姜楠卻沒有馬上起筷，而是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他說，幸虧，你減免學費的事情校長已經簽字了，否則現在他不一定肯給我爸面子。

說完他笑了一下，關關沒忍住沖過去抱住了他。

004

關關漲了工資，在學校旁邊的家屬樓租下一間小房子。

姜楠有時會來過夜，有時會去網吧打通宵游戲。他再也沒有去過燒烤店，也再也沒有同學圍繞在身邊。他什么也沒說，但關關知道，他變得沉郁且麻木。

一年半的時間，關關拿到一張薄薄的畢業證。她給老趙辭了工，終于在銷售公司找了份文職工作，薪水又漲了一倍。

姜楠已經畢業一年，沒有工作，依然不分白天黑色的泡吧，游戲。有時候跟人打牌，需要關關送錢過去救急。

很深很深的夜里，關關等到快要睡著，姜楠才一身酒氣的回來。關關狠狠抱著他，像是要把他拽出泥潭那樣用力。姜楠便低頭吻她，直到察覺到關關的眼淚。

“別再喜歡我。”他替關關擦掉眼淚，表情不舍又疲憊。

關關不管不顧，伸手幫他脫掉衛衣。直到姜楠說，我要走了，去深圳。

“我陪你一起。”關關想也沒想就說，姜楠卻笑了一下，“我跟女朋友一起去，你也要跟著嗎？”

砰了一聲，刺眼的燈光扎進關關眼睛。

姜楠開了燈開始收拾東西，不再去看關關。她也沒再說話，心里只有一個慘淡的聲音，你終于還是要離開。我早知道，會是這樣。

005

關關一直覺得日子過得太快。尤其是和A 大那些同齡女孩比起來，她的青春似乎短暫得多。

小鎮出身獨自來城市打工的她，生命中唯一的任性，就是愛上姜楠。

姜楠離開之后第三年，關關嫁給了老趙，辭掉工作，專心做了老板娘。

老趙比她大5 歲，離過婚，但對關關是真心的。他曾經也想過撮合關關和姜楠，“可是緣分這種事情，誰也沒辦法更改。”

婚禮當天，關關笑容燦爛。紅腫的眼睛早已被厚厚的脂粉遮蓋。就算是老趙也不會看出來，她哭了一整晚。刪掉姜楠的微信，寫下一條只對自己可見的朋友圈:姜楠，我要結婚了。不等你了。

草坪婚禮浪漫又好看，彩色氣球升空那一刻，關關好似從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但又須臾消失不見。

酒店柵欄外面，姜楠壓低了帽檐，匆匆地竄進了人流里。

其實關關發的消息，他都看見了。但那又怎樣，他不過只有單薄肩膀，除了扛下父親的巨債，再也承擔不起任何人的期待和未來。

因此，當老趙說，如果你真的喜歡關關，就走吧。我可以借給你一筆錢。他明明不想要的，可還是顫抖著接過來。

姜楠想起初見關關，她窘迫的模樣，像極了不知所措的柔軟小貓。他那么想要護在掌心，卻還是弄丟了她。

也許，只能這樣吧，有些愛只能掩于歲月，深埋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