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文
一個作家倘若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肯定,往往意味著功成名就。顯然,作家莫言是一個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并不容易滿足的人,盡管其在2012年斬獲該獎,但他依舊沒有停止寫作。這些年,他陸陸續(xù)續(xù)在國內文學名刊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其中部分作品匯集起來,組成了令讀者耳目一新的小說集——《晚熟的人》。“十年蘊積,人事全新。一言擲地,壁立千仞。”正如封面文字所提,莫言在創(chuàng)作中從來不重復自己,更不會走回頭路,他蓬勃的創(chuàng)造力給文壇帶來了新的驚喜。
眾所周知,莫言自20世紀80年代起,就創(chuàng)作了《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勞》《蛙》等一系列影響深遠的文學作品。其作品獨特的主題、非一般的敘事結構、鮮明的語言特色,成為讀者津津樂道的話題。
《晚熟的人》之書名,出自書中的一部同名小說。全書由12篇中、短篇小說構成,分別是:《左鐮》《晚熟的人》《斗士》《賊指花》《等待摩西》《詩人金希普》《表弟寧賽葉》《地主的眼神》《澡堂與紅床》《天下太平》《火把與口哨》《紅唇綠嘴》。該書選取了12個不同的故事角度,講述其筆下的莫言獲諾獎后的各種境遇,故事有喜有悲,有荒誕有現實,從20世紀到當下社會,從歷史深處步入現世百態(tài)。小說集里,莫言延續(xù)了他以往的創(chuàng)作風格,又明顯注入了新的元素——汪洋恣肆中多了冷靜直白,夢幻傳奇里多了具象寫實。他的眼光不再聚焦于風云人物或者草莽英雄,而是轉向了平凡且不起眼的小人物。
這部小說集以第一人稱“我”來講故事,借用作者莫言的年齡和身份,將自己寫進了故事。其實,小說中的莫言,只是他筆下的一個文學形象。小說中“莫言”的一舉一動,都是作者莫言的一系列巧妙布局。概括地講,小說中“莫言”的文學形象和真實的莫言,存在各種關聯,卻又不能完全對號入座,畢竟創(chuàng)作素材來源于生活。
小說《晚熟的人》,講述了“莫言”回到家鄉(xiāng)回憶青少年時期與同村伙伴生活、勞動以及當下的交往片段。跳出自己的肉身,觀察故事中的莫言,這是一個全新的小說視角。作品里的“莫言”,獲“諾獎”后衣錦還鄉(xiāng),發(fā)現家鄉(xiāng)轉瞬成為旅游“打卡”之地,《紅高粱》影視城拔地而起,山寨版“土匪窩”和“縣衙門”頃刻呈現。作品中這樣寫道:“還有我家那五間搖搖欲墜的破房子,竟然也堂而皇之地掛上了牌子,成了‘景點。每天都有人來參觀,來自天南地北的游客,甚至還有不遠萬里前來的外國人。”讀這篇小說,不難發(fā)現作為文學形象的“莫言”,和兒時伙伴仿佛重返半個世紀之前,各種故事也延續(xù)至今。小說里的人物跟現實中的“莫言”,一起慢慢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變化、成長、成熟,一起觀察這個看似平常又頗為荒誕的現實人生……
那么,小說中的“晚熟”,究竟是何意呢?莫言在近期的個人訪談中特別提及,書中的“晚熟”和時下的“巨嬰”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字面上講,“晚熟”就是生命的成長速度晚于正常的周期。筆者認為,晚熟或者早熟,都不是一種常態(tài)。從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看:作家或藝術家過早成熟了、定型了、停滯了,其創(chuàng)作之路或許也將就此終結。而莫言期待的是作為創(chuàng)作者能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自我超越。要做到自我超越又談何容易?從這個維度而言,創(chuàng)作者不希望自己過于早熟,也就是不希望自己過早被定型。莫言覺得,自然生命周期中的晚熟不一定是壞事,尤其是文藝創(chuàng)作中的晚熟反而可能成為優(yōu)勢。“晚熟”或許也是莫言的一種自我鞭策:至高的文學榮譽已成為過往,創(chuàng)作中仍要保持好奇心,好作品永遠“在路上”。
小說集《晚熟的人》中涉及的地理區(qū)域,沿用了之前莫言的“高密東北鄉(xiāng)”,這既是真實的地方,更大程度上是莫言“文學的故鄉(xiāng)”。所以說,故鄉(xiāng)在莫言的筆下,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通過莫言瑰麗的想象力構建的高密東北鄉(xiāng)這一文學王國,離現代化、商業(yè)化的時代記憶已經漸行漸遠。對于家鄉(xiāng)的林林總總,莫言和我們一樣,誰也留不住過去的時光,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也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一切歷史都是昨天,而今天和明天,也將會成為新的歷史。
《晚熟的人》這部小說集中,莫言所寫的時代,不乏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個時代的故事。如小說集中收錄的《紅唇綠嘴》中,塑造了一個典型的網絡“大咖”形象——高參。高參深諳互聯網運作規(guī)律,最擅長胡編亂造、添油加醋,靠販賣謠言發(fā)家致富。她手下有上百個鐵桿水軍,讓咬誰就咬誰,讓捧誰就捧誰,生生將網絡輿論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前莫言小說的風格,色調大都是明快的、奪目的,但是這部小說集里,中國傳統美學元素無形之中得到了呈現。如小說《斗士》一文中,莫言對主角武功和村里一個外號叫黃耗子的青年打架的描寫,就是用了傳統白描的筆法,樸素簡練、躍然紙上。
莫言說自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講什么故事、如何講故事、故事講給誰聽,其實這并不簡單。既然是故事,必然就有主題、環(huán)境、人物、起承轉合等要素。小說里的故事,可以是完整的,也可以是片段式的,甚至可以是意識流式的。小說里的主人公可以性格復雜、難以揣測,但必須前后連貫,主人公的性格是不能輕易突變的,一旦變了,人物、故事、主題就可能錯亂。從這個意義上看,文學就是“人學”,刻畫人性的尺度和技巧的把握,決定了作品的品質。很顯然,莫言講故事的水平和境界,在這部小說集中再一次得到彰顯,作為文壇標桿,我們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早日問世……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