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學歷女性犯罪之思

陳侃

在我們的傳統觀念及印象中，犯罪這一概念往往與男性聯系在一起，甚至有人認為犯罪是“男人的事情”。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女性犯罪始終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尤其是近年來，高學歷女性犯罪現象所反映出的問題，值得引起我們的關注和思考。

增長趨勢

記者從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檢察院了解到，該院2019年所辦理的高學歷女性犯罪案件達到58件89人，分別占該院全年提起公訴案件的4.7%和5.5%。今年1月至8月，高學歷女性犯罪案件30件40人，分別占比5.3%和4.8%。

不妨將時光再往回倒推幾年。2016年，黃浦區檢察院提起公訴的高學歷女性犯罪案件48件64人，分別占全年提起公訴案件的4.3%和4.6%;2017年，案件數量則為40件51人，分別占比3.7%和3.5%;2018年，相關案件數量則達到53件60人，分別占比5.3%和4.6%。從數據來看，高學歷女性犯罪數量呈上升趨勢，這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

另一方面，從2016年至2018年黃浦區檢察院辦理的這141件高學歷女性犯罪案件所涉及的具體罪名來看，盜竊犯罪位居高學歷女性犯罪的首位。進一步而言，高學歷女性犯罪類型主要集中在侵財類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類犯罪、妨害社會管理秩序類犯罪等三大類，性犯罪和暴力型犯罪比例極低，排名前五位的罪名分別為盜竊罪59件，占比41.8%;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28件，占比19.9%;涉毒類犯罪17件，占比12.1%;詐騙類犯罪13件，占比9.2%;妨害公務罪11件，占比7.8%。其余13起案件罪名涉及職務侵占罪、危險駕駛罪、故意傷害罪等。

原因探討

事實上，意大利實證學派在19世紀就開始關注并考察女性犯罪這一較為特殊的犯罪現象。被譽為“現代犯罪學之父”的龍勃羅梭自1895年就開始深入女犯監獄，對女性犯罪人群體做實證調查。他認為，女性犯罪是生物性因素作用的結果。進一步而言，女犯是一種“假男人”——她們體格和男性相似，尤其是她們的身材、頭蓋骨、腦和肌肉的力量。在解釋女性犯罪人的犯罪原因時，龍勃羅梭以其著名的“天生犯罪人理論”為出發點，認為與社會中正常生活的男人、女人相比，女性犯罪人依然處于一個尚未完全進化為正常人類的過程。

應該說，這種解釋是具有極大的歷史局限性的，即便是放在當時的背景下，也難以稱得上科學合理，因此對于客觀地解釋女性犯罪原因沒有多大參考價值。關于女性犯罪，尤其是高學歷女性犯罪的原因探究，或許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考量。

首先，女性犯罪，尤其是高學歷女性犯罪的背后反映的或許是社會結構的急劇變遷。其實，早先曾有學者指出，如果可以把男性犯罪占絕對多數視為一種常規現象，那么女性犯罪的增長則無疑是一種特殊的社會警示。因為它表明社會結構以及社會倫理正在或者已經發生某種令人警覺的變化。因此，當女性犯罪數量呈現增長的變化時，就不得不將其作為一個特殊的犯罪類型來加以研究。

毫無疑問，在對女性犯罪進行解釋時，人們難免會不約而同地注意到女性的性別因素。有人認為，性別不僅僅是人的一種生理和心理屬性的定位，而且也是一種社會角色的定位。女性的性別角色，不僅有其生理基礎，而且具有其社會基礎，它實際上是在一定生理基礎上由特定的社會和文化所賦予的，即通過社會化過程而獲得的，事實上對男性來說同樣如此。因此，在對女性犯罪進行解釋時，無論如何都無法忽略社會文化的影響。相對而言，社會文化因素是常變的，其變動可以引起人的心理上的性別角色的變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女性犯罪的變化最終只能是從社會及其文化的變遷中尋求解釋。

其次，情緒失控等因素所造成高學歷女性的激情犯罪也是不容忽視的方面。美國心理學家索爾·羅森茨韋克于20世紀30年代提出了“挫折—攻擊理論”。其基本觀點是，挫折容易引起攻擊欲望和攻擊行為，從而導致一些犯罪行為的產生，尤其是暴力性犯罪行為。羅森茨韋克進一步指出，所謂挫折是指當個體進行有目的的活動而遭到阻礙或干擾，致使其動機不能獲得滿足時的情緒狀態。個人在遭受挫折的情況下會有三種不同的反應：外罰性反應、內罰性反應以及無罰反應。其中，所謂外罰性反應的情形下，個人容易將挫折的原因歸于外界，將被激怒的情緒以及攻擊行為指向外界，對外部的人或物實施語言或身體的攻擊。

與之類似，犯罪人類學的觀點認為，女性犯罪多半屬于激情犯罪的一種類型。女性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可以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但是這種控制情感的結果，往往是導致其內心的壓抑，情緒的累積，最終誘發更多的弒殺丈夫、家人的犯罪。盡管在社會結構急劇變化的背景之下，社會公眾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以及交往方式都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使得女性犯罪早已不再局限于激情犯罪類型中。但是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當女性遭遇挫折而導致的情緒失控也時有發生，對此應當予以重視。

對策建議

對于高學歷女性的犯罪治理，或許也可以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方面，對于步入歧途的女性犯罪人來說，采取矯正措施使其重回正軌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我國現階段對女性犯罪人普遍采取心理矯正的方法。司法部頒布的《監獄教育改造工作規定》將罪犯的心理矯正作為罪犯矯正的重要組成部分。考慮到女性特殊的生理與心理結構，在對女性犯罪人實施犯罪矯正的過程中，應當將矯正的重點落在心理矯正上，在矯正工作中充分考慮矯正對象本身的犯罪人類學特征以及女性犯罪人實施犯罪的類型及原因，在此基礎之上作出相應的矯正對策。

有意思的是，上海市女子監獄曾經對400名涉毒、暴力、盜竊、詐騙等女性犯罪人進行艾森克人格測試問卷的測試，最終的評估結果表明，涉毒、盜竊、暴力犯罪的女性犯罪人普遍缺乏同情心，她們的攻擊性、沖動性、殘忍性和反社會人格特征則非常明顯。另一方面，女性詐騙犯既有很強的攻擊性，同時也表現出異常的孤僻性情;女性經濟犯則多數溫和、活潑、外向、情緒穩定;女性盜竊犯、賣淫婦女則表現出焦慮、易怒、情緒波動大的人格特征。國外曾有學者指出，犯罪人的人格因素的外在表現即為犯罪人的犯罪傾向。因此，也可以說所謂“危險人格”即涵蓋了犯罪人人身危險性以及再犯可能性，也是對行為人進行譴責的前提和基礎。故此，根據女性犯罪人所表現出的不同的人格特征進行有針對性的矯正，或許是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

另一方面，如何引導廣大女性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與價值觀也是治理女性犯罪，乃至高學歷女性犯罪的一種有效手段。現代社會的飛速發展使得工作和生活的節奏不斷加快，隨之產生的各種壓力以及負面情緒在所難免，正確面對并適當處理這些消極因素，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可以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同時，也要加強對女性權益的尊重和保護，尤其是對女性弱勢群體的保護，從根本上控制諸如生活困難、無經濟收入等犯罪誘因，從而有效控制女性犯罪案件的數量。

此外，還需要引導女性樹立法治意識。正如有些學者所談到的那樣，在有些情況下，女性因不懂得如何運用法律的手段來保護自己，從而導致自己最終跟隨犯罪分子從事一些違法犯罪活動，這無疑是非常令人痛心的。因此，如何引導女性樹立正確的法治觀念和原則意識，進而不超越道德與法律的底線同樣也至關重要。

結語

恩里科·菲利在其所著《犯罪社會學》中提出了犯罪飽和法則。他認為每一個社會都有與其相適應的犯罪，這些犯罪是當時社會的自然和社會原因所引發的。因此從這個角度而言，犯罪是不可能被消滅的。但是，犯罪本身依然是一個足以引起我們重視的問題，通過對犯罪背后所隱藏的原因進行探究與分析，是抑制犯罪從而達到社會治理效果的手段之一。對于女性犯罪，尤其是高學歷女性犯罪所呈現的趨勢投入足夠的重視和關注同樣符合這一理念。

如前文所述，女性犯罪數量的增多，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變遷與犯罪變化之間的關系。在社會結構以及社會價值急劇變遷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婦女走出家庭參與社會活動，女性的社會角色也發生了更多的轉變。從這一角度而言，女性犯罪的增多，尤其是高學歷女性犯罪的增多，存在客觀的必然性。因此，如何控制住女性犯罪，尤其是高學歷女性犯罪案件增多的趨勢，不僅僅是司法人員所面臨的問題，也是需要社會各界共同努力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