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視角下動畫電影《花木蘭》的譯介初探

李俊 岳壇

迪士尼動畫電影《花木蘭》（Mulan）一經(jīng)推出便在美國本土以至全世界受到了廣泛的歡迎，影片取材自中國南北朝時期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但卻對其進行了較大的再創(chuàng)造與改編。因此，迪士尼的花木蘭回歸到中國故土伊始，便引起了國內(nèi)學(xué)界全方位的熱烈討論，至今方興未艾。其中，探討《花木蘭》（Mulan）翻譯方面的論述也相當(dāng)深入和細分，而且多集中在從某一理論視角去探究翻譯策略，包括運用目的論、功能對等理論、關(guān)聯(lián)理論、翻譯適應(yīng)選擇論等工具進行擘分或闡釋，鮮見以女性主義視角探討其中翻譯現(xiàn)象的研究。因原版電影是一個具有女性主義傾向的敘事，本文將探討在其中文譯制片中，這種女性主義傾向是否得到跨文化轉(zhuǎn)述。

一、女性主義下自我價值的完型

原版影片中，時常顯露著古代男權(quán)社會對女子的壓制與貶抑。故事一開始，木蘭全家齊上陣，老父親求祖先保佑，母親與奶奶專門找人為木蘭梳洗打扮，只為木蘭能給媒婆留個好印象，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給自己的本家爭得榮光，這是作為閨閣女子最應(yīng)完成的使命;再比如，影片從男性角色的話語中可以看出女子低人一等的地位，皇帝征兵，木蘭替父親求情時，宰相賜福說，“住嘴，你應(yīng)該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女兒，男人說話，哪容她插嘴”。木蘭回到京城尋求幫助無果，木須龍?zhí)嵝阉骸澳阃四悻F(xiàn)在是女人了？”木蘭救了皇帝之后，宰相要治她的罪，說，“她是個娘們，糟糠一樣，一錢不值。”還有角色以女子來作比喻顯示他人的軟弱無能，如校尉李翔操練新兵時說“為何這群士兵都像個姑娘”;士兵阿勇跟同伴們介紹自己時說“我叫阿勇，是萬山之王，你們這些娘娘腔對付不了我”。

綜上可以看出，那個時代男子以及整個社會對女子的態(tài)度，但是，越在這樣的社會風(fēng)氣與道德規(guī)范之下，木蘭的女性意識就越顯得珍貴，而這也是影片極力宣揚的——“隨著女性主義思潮的洗禮，迪士尼動畫對公主形象及兩性關(guān)系模式有了全新的改造，在形象中植入了女性主體意識?！盵1]

片中處處可見木蘭的反抗，她的性格是不受束縛、不拘小節(jié)、熱情奔放、活潑機敏的，她將三從四德的內(nèi)容抄在手臂上，在梳洗打扮之前還會遲到，最后與媒婆的會面也搞得一團糟，這皆是一個溫順、端莊的傳統(tǒng)女子不可能犯的“錯誤”。會面失敗之后，電影通過歌曲道出了木蘭的心聲：“不是爹娘身旁的乖女兒，難成溫順新娘”“不愿為出嫁裝模作樣”“無論怎么裝扮，無法將真心藏”，歌詞點出了木蘭作為女子不愿屈服社會規(guī)范而希望獨立自主的意識。在軍營中，她跟其他士兵一樣，刻苦訓(xùn)練、堅韌不拔，甚至拔得頭籌。在雪山上與匈奴對抗的時候，木蘭勇敢機智，以少勝多，救了大家，以及后來其在京城臨危不懼、當(dāng)機立斷，用自己的本領(lǐng)和智慧救了皇帝和全城的百姓，這些都證明木蘭作為一個女子不比任何男人差，甚至更優(yōu)秀。在雪山上，木蘭身份被揭露后，說道：“也許我這么做，只是想證明我自己有本事，這樣往后再照鏡子，就會看見一個巾幗英雄?！边@句臺詞可謂整個影片的點睛之筆，是木蘭所有行為的初衷，是她想要打破男女不平等，渴望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心聲。

二、女性主義批評在翻譯領(lǐng)域的延伸

女性主義誕生于西方的女性主義運動，目前，西方經(jīng)歷了三次女性解放浪潮，而女性主義也產(chǎn)生了不同的意涵。19世紀(jì)下半葉至20世紀(jì)初為女性主義運動的第一階段，目的在于使女性在經(jīng)濟和政治方面與男性擁有平等的權(quán)利;20世紀(jì)初至六七十年代，女性主義運動經(jīng)歷了第二次高潮，這一階段的特點是女性意識逐漸覺醒，并開始批判男性中心主義;20世紀(jì)90年代以來西方社會經(jīng)歷了第三次女性主義運動，這一階段的女性主義又稱為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其與后結(jié)構(gòu)主義、解構(gòu)主義、后殖民主義多有結(jié)合。

女性主義的發(fā)展導(dǎo)致了女性主義批評的產(chǎn)生，并對多個領(lǐng)域產(chǎn)生了影響，如文學(xué)領(lǐng)域、電影行業(yè)等，當(dāng)然也延伸到了翻譯領(lǐng)域。女性主義首先看到了語言中存在著大量的或直接或間接或顯或隱的女性歧視現(xiàn)象，而一直以來話語權(quán)都掌握在男性手中，他們憑借話語優(yōu)勢，將女性描繪成他們需要的樣子。因此，女性主義者們宣稱：“女性必須獲得語言的解放、女性的解放必須從語言開始?！盵2]翻譯作為語言的一種形式，其中同樣也存在著性別歧視。不僅如此，長久以來，翻譯作品、譯者相較于原作及原作者，都屬于次一等的地位，這與女性相較于男性的地位如出一轍。因此，女性主義與翻譯的結(jié)合，不僅要批判翻譯中存在的歧視性的語言，也要批判歧視譯作與譯者的現(xiàn)象。

女性主義翻譯理論的目的就是“在翻譯中使女性顯現(xiàn)，讓女人被世界聽見和看見”[3]。為了達到女性主義者的目的，譯者被賦予了極大的主體性，在翻譯時可以對原作進行多種形式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加拿大女性主義翻譯研究學(xué)者Flotow就列舉了一些女性主義翻譯策略——增補（supplementing）、加前言和腳注（prefacing）以及劫持（hijacking）[4]。增補就是將代表女性的詞匯也加進去，如原來是brothers，現(xiàn)改為brothers and sisters;加前言和腳注也是為了進一步說明為女性主義的目標(biāo)而翻譯的情況;劫持就是對原文的詞匯或者語句做出較大的改動，比如創(chuàng)造新詞，用auther代替author，hystory（hyst為希臘語詞根“子宮”）代替history。

三、中文配音版《花木蘭》對Mulan的翻譯

從上文可以看出，女性主義的翻譯觀就是要消除翻譯中存在的性別歧視現(xiàn)象，提高女性的地位，讓女性被聽見和看見。因此，由女性主義觀之，可以探究中文配音版《花木蘭》中對這一問題是如何處理的，是消除還是助長了女性歧視的聲音。

（一）對歧視女性的話語翻譯

影片一開篇，木蘭正在準(zhǔn)備與媒婆的見面，這讓木蘭如臨大考，她將媒婆要問的一些問題答案抄在了手臂上以備不時之需。英文影片中并沒有明確指出這是“三從四德”中“四德”的內(nèi)容，而且與古代所指的“四德”的內(nèi)容即品德賢淑（婦德）、言辭得當(dāng)（婦言）、端莊持禮（婦容）、擅長打理家事（婦工）并不完全對應(yīng)。對應(yīng)的翻譯其實影片中已經(jīng)給出，木蘭書桌上展開的一卷紙上寫有“文靜嫻淑，優(yōu)雅禮貌，坦然準(zhǔn)時”12個字，再對照英文可以看出，這便是木蘭在背的內(nèi)容。從女性主義視角來看，這是對女性的一種束縛與制約，是男權(quán)社會的糟粕。如果是女性主義譯者來翻譯的話，可能會換為其他的女性意識較強的詞匯，或省去不譯，亦或至少從中立的角度將原文如實翻譯過來，而不會像配音版譯文那樣提示這是三從四德，這無疑讓影片的女性歧視色彩更重，亦正是女性主義翻譯所要極力避免與批判的。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影視翻譯與文本類型的翻譯還不大一樣，它具有“聆聽性、綜合性、瞬間性、通俗性、無注性”[5]等特點。聆聽性就是指電影臺詞是靠聽的，瞬時性是指臺詞轉(zhuǎn)瞬即逝，這兩項決定了電影臺詞不像文本文字那樣可以反復(fù)地閱讀，這就要求電影臺詞必須簡潔易懂。因此，從這方面便可理解為何譯文要翻譯成“婦德、婦言、婦容”了;中國觀眾對“三從四德”這個詞十分熟悉，因此，一聽便知道木蘭所說的是什么。如果從忠實的角度，將原文都翻譯過來，會顯得太過啰嗦，容易分散觀眾的注意力。另外，從文化的角度來說，中國的木蘭就是一個遵守道德禮教的女子，穿上戎裝也是因為孝道和忠義，中國版本的故事中并沒有女性主義色彩，這個故事及其精神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因此，迪士尼的木蘭故事回歸中國，要想得到中國觀眾的接受，最好還是用國內(nèi)大眾所理解和熟悉的觀念來翻譯。

（二）對于中立色彩的話語翻譯

例如，Chi Fu：I can see why，The boy's an absolute lunatic.

譯文，賜福：這也難怪，這孩子簡直不像個男人。

這句臺詞中，原文lunatic指精神錯亂的，瘋狂的，指人時意為瘋子。片中宰相賜?？吹交咎m一系列出丑的表現(xiàn)，說出了此句嘲笑的話，但是根據(jù)原文，他的意思是指花木蘭有點癡傻，像個瘋子一樣。但是譯文卻把此句翻譯為“這孩子不像個男人”，言外之意就是像個女人。當(dāng)時賜福還不知道木蘭的女性身份，再根據(jù)他嘲笑的語氣，譯文這樣處理，意思就變?yōu)閷σ粋€男性的嘲笑就是將他比喻為女人。這種翻譯將原文中本來不涉及男女不平等關(guān)系的臺詞變成了有女性歧視色彩的意思。譯者可能是出于影片效果的考慮，這種翻譯比原文中瘋子的比喻更為戲謔，對觀眾產(chǎn)生更強烈的心理沖擊。其次這也是在呼應(yīng)整個影片中歧視女性的線索，宰相賜福是片中歧視女性的代表，他所說的一系列臺詞都是對女性的侮辱和輕視，比如在木蘭救了皇帝和百姓之后，他依然認(rèn)為花木蘭“是個娘兒們，糟糠一樣，一錢不值”。這樣翻譯雖然可圈可點，但如果從女性主義的翻譯觀來看，這是將原本沒有女性歧視色彩的臺詞改為了具有女性歧視色彩的話語，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合理的。

影片中，木蘭跟媒婆見面失敗后，在家里暗自神傷，迪士尼以歌唱的形式表達出了木蘭的心聲，原文中的兩句歌詞比較中立，“a perfect bride or a perfect daughter”，直接譯過來就是“完美的新娘 完美的女兒”，但是譯作卻將兩個“perfect”譯為“乖”和“溫順”，來形容女兒和新娘，即做女兒就是要聽父母的，做新娘要聽從丈夫和婆家的，這正是三從四德中“三從”的前“兩從”即未嫁從父、出嫁從夫，該翻譯無疑加重了整個影片的封建色彩，對女性的壓抑呼之欲出。譯文這種歸化譯法，確實比較符合中國古代對女子的要求，因此亦更符合傳統(tǒng)審美。但這正是女性主義翻譯觀所要批判的，如果是女性主義譯者來翻譯的話可能選擇直譯，不會出現(xiàn)譯文這樣暗示男女不平等的字眼。

（三）對于彰顯女性主義意識話語的翻譯

例1，Mulan：Now I see，That if I were to truly，To be myself，I would break my family's heart.

譯文，花木蘭：可若是違背家族禮教、三從四德定會使全家心傷。

這句歌詞緊接上文中的歌詞，這是影片中木蘭女性意識的第一次顯現(xiàn)?？墒怯⑽呐c中文對比之后可以發(fā)現(xiàn)，中文譯文并不是英文歌詞的完全對應(yīng)。如果直接翻譯過來就是“我明白，如果我真要做我自己”，但譯文卻翻譯成“違背家族禮教、三從四德”，這屬于意譯，原文為肯定形式，譯文用的是否定形式，兩者的意思還是有點相近的。但是，如果只看譯文不看原文，很難讓觀眾聯(lián)想到違背家族禮教、三從四德就是做我自己。相反，觀眾聯(lián)想到的是古代的封建禮教制度，若是女子違背了這些制度是大逆不道的，這就完全失去了原文中所表達的木蘭想要做自己的正面積極的意義。對于這句臺詞，如果從女性主義翻譯觀來看的話，正是表達女性主義意識最好的例證，必須要讓女性發(fā)聲，因此，女性主義的翻譯應(yīng)該是將原句如實地翻譯過來。

至于譯文為何如此翻譯，如果從接受角度來說，這樣翻譯無疑迎合了中國觀眾的視聽習(xí)慣，木蘭的故事在中國源遠流長，觀眾已形成了既有的印象，譯文的翻譯更貼近大眾對木蘭所處封建時代的認(rèn)識，因此從這個角度看，譯文可謂十分地道。但從女性主義視角來看，譯文則是對女性極大的不公，其一再提示女性受禮教制度的制約，永遠唯男人是從。這對現(xiàn)代觀眾來說亦形成了潛移默化的暗示，對現(xiàn)代的女性解放無益。

例2，Mulan：Maybe what I really wanted was to prove I could do things right.So when I looked in the mirror，I'd see someone worthwhile.

譯文，花木蘭：也許我這么做只是想，證明我自己有本事。這樣往后再照鏡子，就會看見一個巾幗英雄。

這是木蘭身份暴露被逐出軍營后她所說的話，這句臺詞亦是木蘭女性主體意識的彰顯。譯文對原文的翻譯也表達出了原文中的女性主義色彩，這是女性主義翻譯觀所肯定的，但是從女性主義的角度，譯文的語氣還可以再強烈一點?！癐 could do things right”這一句可以譯為“我并不比男人差”，因為整個影片中，木蘭的女性身份是推動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矛盾，如此翻譯亦契合影片的基調(diào)，同時喊出了廣大女性的心聲。

結(jié)語

本文嘗試從女性主義的視角來解讀迪士尼電影Mulan的中文配音版譯本，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現(xiàn)象，總體來說，部分中文譯文加重了女性歧視的色彩，與英文影片所要宣揚的女性主義主題存在錯位且不太一致。但是，譯文這么翻譯有其值得肯定之處，如果從文化的角度來看，譯文采用歸化的翻譯方法，對迪士尼改編的木蘭故事起到了一定的“糾偏”作用，讓木蘭故事更易為中國觀眾接受。但即便如此，動畫電影Mulan在中國還是遇到了水土不服，中國觀眾對于這個“不土不洋”的木蘭并不怎么接受。可想而知，如果按照女性主義的翻譯方法，極力宣揚女性主義，中國觀眾可能更不買賬。

可見，迪士尼的木蘭在中國的尷尬境遇主要還是源于改編太大，翻譯反倒是幫助了其在國內(nèi)的傳播。這亦帶給影視工作者一定的啟發(fā)，讓我們認(rèn)識到文化的作用是多么強大，人們根深蒂固的觀念是多么強大，因此，一部作品要想在海外成功傳播，暫不討論其他的因素，翻譯所起到的作用應(yīng)該是調(diào)和，應(yīng)多從譯入語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考慮，讓受眾更好地接受作品。

參考文獻：

[1]林丹婭，張春.性別視角下的迪士尼改編《木蘭》之考辯[ J ].南開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9（6）：158.

[2][3]Simon，S.Gender in Translation： Cultural Identity and the Politics of Transmission[M].London：Routledge，1996：8，20.

[4]Flotow.L.Feminist Translation[ J ].TTR（Traduction，Teminologie，Redaction），1991（4）：69-70.

[5]錢紹昌.影視翻譯——翻譯園地中愈來愈重要的領(lǐng)域[ J ].中國翻譯，2000（1）：61.

【作者簡介】? 李 俊，女，貴州貴陽人，貴州日報當(dāng)代融媒體集團編輯，主要從事新聞與電影方面的

研究;

岳 壇，女，山東菏澤人，中央民族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博士生，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