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現場：遇害女人肚皮上刻了個“？”

孟夏

這世間哪種人最需要警惕并遠離？山西省太原市的方格警官有獨特的認知。

兇案現場，女尸肚皮上刻了個“？”

2019年12月7日晚上7點，山西省太原市警察方格在警局接到一名男子報警，男子姓支名建磊，妻子喬丹丹在自家的理發店內被殺。電話沒掛，方格就趕緊喊上搭檔老楊，準備駕車過去。電話里，支建磊那邊有雜音，方格對他說：“一定要保護好現場，別讓無關的人進去。”案發地在太原周邊縣城一個村子。這個村已經是最繁華的城中村，無論車流量還是人流量都出奇地大。晚高峰時間，半個小時不一定能到達現場，而許多證據可能就會在這段時間里消失甚至被毀掉。

方格快速回憶了他們村的狀況，決定讓治保主任劉四先過去一趟。電話里，劉四說已經到了，自己堂兄弟是喬丹丹的房東劉利平，進來時整個院子里雞飛狗跳，他正把人們往外請。

晚上7點25分，方格終于把車開到案發地點，遠遠看見院門口站著幾個治保會的小孩，神色里透著驚恐。老楊特地用車堵住院門，然后把警戒線拉起來。

方格一進門，劉四就迎了過來。他指著最里面的屋子，示意就在那里。院里最靠西的屋子，門前豎著一塊廣告牌，寫著“理發店”三個字。里面沒有閑雜人，但地板磚上還是有不少人來人往的痕跡。

方格和技術員小圖在門口打量一會兒，戴了腳套手套進去。他們發現屋子是個前后小套間，左手邊是小衛生間，右手邊則放著一臺半舊的洗頭椅。喬丹丹的尸體斜躺在椅子上，肚子上用刀刻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血順著椅子縫流下來，已是半干狀態。

小圖對著方格撇撇嘴：“這看著像仇殺啊！難怪周圍人跑來看熱鬧。”洗頭椅不遠處擺著一張小飯桌，上面碗筷酒杯散落，旁邊一瓶高度白酒空了瓶，酒瓶邊則是一口電鍋。小圖勘驗幾處后做出初步判斷，喬丹丹應該是被人用手掐住脖頸窒息死亡，死亡時間大約在4小時前。這現場分明是熟人作案，而熟人中可能性最高的就是夫妻。

夫妻之間牽絆最多，恩怨也最多。喬丹丹的丈夫是支建磊，報警人也是支建磊，顯然他成了嫌疑最大的人。方格把支建磊先帶回了辦案中心，房東劉利平以及同一個樓里住著的幾個人，老楊稍后帶回。

支建磊已經呆呆木木，據他說，他和妻子來自外省，喬丹丹今年35歲，他比喬丹丹小2歲。倆人結婚7年，此前喬丹丹在理發店洗頭，他在飯店后廚幫忙。

2017年開始，妻子學了理發的手藝，在村里租了房子給人理發。平日里，支建磊也會幫襯著干活，他們還在樓上租了一間房，晚上休息用。因為喬丹丹手藝不錯，人也會說話，加上租金低，小店掙得不少，平日也沒跟什么人結怨。

“那你今天在哪里？中午飯吃的什么？”方格問。支建磊說他早上就出門，跟老家來的親戚轉悠著買手機去了，中飯就在那邊的小餐館買了碗面。

方格安排人去核實，同時，繼續了解基本情況。

支建磊想了一會兒，忐忑地問：“警官，你這是懷疑我？不，真不是我。我怎么會殺丹丹呢？我，我們還想要孩子呢。”“不至于，正常訊問，我們破案總得了解一下情況。”方格派人去核實，發現支建磊沒有說謊，他確實一天都在外面。這基本上就排除了他的嫌疑。但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誰要殺一個給人理發的女人，在她肚子上劃一個問號，目的又是什么呢？這如果是隨機殺人，兇手再次作案的可能性極高;如果他再次作案，勢必會造成社會上的恐慌，甚至引發效仿。

千里追襲，兇手持刀憤懣不平

有些關于殺人惡魔的流言已經在附近傳播。正當方格和同事一籌莫展時，老楊有了新發現。房東劉利平給支建磊作證時，神色扭捏，這是心中有話的典型表現。方格和老楊盯著問了半天，他才說，中午時候，看見有人跟著喬丹丹進了屋子。是個男的，個子不高，偏瘦，大概四十歲，穿戴還算整齊，提著一瓶酒。房東害怕說出來有人要他的命，又惱怒兇手害他的院子變成兇宅，所以一直不敢說。

方格和同事請市局的專家結合房東描述，對兇手特征進行了側寫。側寫里兇手個子不高，國字臉，眉目間距狹窄，眼神中透露著憤懣和不甘。

另一方面，劉利平家的樓正處在村子里兩條大街的中間，因為角度的問題，西邊的監控照不到大門，而能照到的東邊南側攝像頭早就壞掉了。所以，方格只能對周圍每個方向的攝像頭進行回看和分析，找到每個人在那個時間段的來路和歸途。因為村子里人流量極大，這項工作堪比大海撈針。

不管怎樣，有了關于兇手的側寫，分析工作能夠更有針對性一些。6個小時后，通過對每個經過院子的人進行對比篩查，加上房東的辨認，方格和同事最終鎖定了嫌疑人孟東偉。

孟東偉，44歲，鄰縣人，近年來一直在這個村租房子住，離喬丹丹的理發店不到300米。當天下午1點45分，他進入劉利平家院子，下午3點08分離開。同時，他的房東表示，孟東偉從當天早上出門就沒再回來。身份一旦落實，所有的技術手段就都壓到了嫌疑人身上。順著技術部門的指引，警方一路追蹤到汽車站。車站系統顯示，孟東偉已經買好凌晨5點回老家的車票。這是殺人后要潛逃？

警方在汽車站內靠西的一處躺椅上發現了他。

此刻，候車大廳里依然有著三三兩兩的旅客。推斷孟東偉可能攜帶兇器，警方選擇在洗手間對他進行抓捕。等待多時后，一個強壯后生把他摁倒在地，控制了左手臂;另一邊，方格死死拽住他的右手，膝蓋壓住他的右肩。搜身時，他們發現這個男人背上別著一把短刀。孟東偉與側寫有一種神似，極為常見的五官配著不耐煩的眼神，總給人一種憤懣不甘的感覺。車上，孟東偉打定了主意不說話，即便警方叫他的名字也毫無反應。

回到辦案中心，方格示意同事給他換了一套衣服，然后戴上手套，把他脫下來的衣服裝進了物證袋里。

一路上，方格都緊緊盯著他，他敢斷定，孟東偉那身衣服上有幾處血跡。審訊室里，他對孟東偉說：“等衣服上的血跡DNA分析結果出來后，哪怕你一個字都不說，我也能拘留了你。”孟東偉猛地一起身，妄圖掙脫訊問椅的束縛，看向方格的眼神極為兇猛，手銬被他擰得吱吱作響。

方格靠在椅背上思索，推斷孟東偉不細心，做事沖動，容易在暴躁情緒中做出極端選擇，比如說殺人，比如說不開口說話。方格特意將他關在一個暗紅色墻壁的訊問室，因為暗紅色有一定心理暗示的作用，能夠挑動人的情緒，讓人產生關于血液等紅色物體的聯想。方格問了幾個問題，孟東偉一言不發。然后，方格點了一根煙，不說話也不看他。

煙屁股最后一絲光亮熄滅時，方格輕聲笑了一下。這一下引得孟東偉朝方格看過來。“你做的這個案子里，我們不缺證據。”方格開始說話，“所以，我問你，是在給你一次機會。你心里的話，現在不說，以后就沒有機會說了。”

方格想了半天，發現先前忽略的一處異常，那就是孟東偉的憤懣不平。一般而言，殺人償命，兇手被抓獲時或者恐懼后悔，或者為自己開脫，像孟東偉這樣滿心憤怒，好像他才是受害人的真心不多。所以，可以反推出來，孟東偉必定心中有怨氣，怨氣最需要的就是宣泄。果然，孟東偉的心理防線被攻破了，他選擇向方格，或者說向社會宣泄他自己。

孟東偉說：“她是賤女人，是垃圾，活該被殺！我以為她是真心待我，沒想到跟別人一樣瞧不起我！”這分明是有仇怨的，方格示意他繼續。孟東偉說他家里窮，自己是個木匠，這些年手藝不值錢，在老家攬不下活，就到城里跟著陳老板做裝潢。

陳老板經常拖欠克扣他工資，雇主也挑三揀四，孟東偉心里憋屈，到手的錢不多，還要四處受氣。偏偏兩年前，他老婆突然卷上錢，帶著孩子走了，他找了好一陣子都沒有音信。后來，他又處過幾個對象，那些女人或者看不上他，或者花光他的錢，然后就找理由分手。這期間，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每個月去的理發店里的理發師喬丹丹。

引火上身，真相竟是惹上垃圾人

在孟東偉看來，這女人聰明又熱情，遇上自己情緒暴躁，喬丹丹會安慰他：“大哥，你老板混蛋，但你也要瞧得起自個兒。”昨天，他又一次跟老板吵架，中午的時候，他提著酒閑逛，想找個吃飯的地方。路過理發店時，就想跟喬丹丹聊幾句。

這一次，喬丹丹看見他時笑得更加熱情，遠遠就招呼“孟大哥來啦”，見他手里提著酒，直接請他進屋一塊吃飯。孟東偉又驚又喜。餃子下到鍋里，擺上酒，打開早就買好的涼菜，倆人邊吃邊聊。孟東偉提起陳老板，咬牙切齒要把老板干掉;提起跑掉的老婆孩子，他詛咒前妻不得好死。

面對他的惡言惡語，喬丹丹還是沒生氣，笑盈盈地聽他抱怨。孟東偉眼睛飄忽起來，眼前的喬丹丹紅色的卷發披在肩上，黃色連體毛衣掩飾不住好身材。和平常最不一樣的是，今天喬丹丹的老公不在。孟東偉本想問一下，但轉念一想，覺得喬丹丹可能是對自己有意思，也就不問了。

酒足飯飽后，喬丹丹開始給孟東偉理發。孟東偉躺著洗頭很受用，他沖動地摸了摸喬丹丹的手，喬丹丹打掉他的手，眼睛往門外看了兩眼，繼續洗頭。這讓孟東偉心花怒放，他一把摟過喬丹丹就親了上去，手里還要脫她衣服。不料，喬丹丹突然徹底翻臉，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她讓他滾，還罵他是什么東西，爛了心肝的。孟東偉有點不懂：“是你拉我吃飯的，我比你男人強多了。”“胡說八道，你，就你這副德行，我會看上你？我要不是等他半天他不來，這頓飯能輪得到你？”喬丹丹沒有大聲張揚，但因為生氣，整人一抖一抖的，連帶著胸前的貓頭鷹項鏈一起起伏。孟東偉盯著那貓頭鷹，明白過來自己是被這女人擺了一道。

“你每天滿嘴噴糞那樣子，憑什么讓我瞧得上你？洗個頭你就把自己當盤菜了，呸，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掙幾個錢，看看誰瞧得起你。”喬丹丹一直在罵。原來一直都是假的，孟東偉已經聽不到喬丹丹的謾罵了。他心中怒火滔天，這個喬丹丹騙他，罵他，比他的老板還惡毒，比垃圾還垃圾。他覺得喬丹丹就該死，就該立馬死。于是他朝著喬丹丹伸出手，一把揪住那個鏈子，把她摁在洗頭椅子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之后，他喝光酒，仍然氣不過。

“那么，你為什么要刻一個問號呢？”方格問著，其實答案呼之欲出。“為什么？我也想說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要害我，都要對不起我，還都要瞧不起我！”孟東偉這話是吼出來的，吼過后他幾乎癱在椅子上。“那你買回老家的車票是要回去做什么？”方格接過小圖給的鑒定繼續問，孟東偉的衣服和攜帶的短刀上都能檢測出喬丹丹的DNA。

“回去殺人，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就是你拿的那把刀。”情緒發泄完，孟東偉依舊是陰鷙的樣子，不認罪不悔改。聽到這，方格明白了。

孟東偉就是社會上人見人躲的垃圾人。他們怨天怨地，對生活中有關聯的人橫加指責，反過來還覺得自己委屈，沒有尊嚴。他們固執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算他們當街搶劫、殺人墊背，也是理直氣壯、義正辭嚴。面對這種人，唯一的辦法就是遠離。

案件清楚了，孟東偉的下場也毫無懸念。方格唯一不解的是，喬丹丹明明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垃圾人，為什么不及時逃離，還要最后引狼入室呢？帶著這個疑惑，方格又找到了支建磊。

“當天，你老婆都做好飯菜了，你怎么不回去呢？”方格問。幾天不見，支建磊憔悴不少。他說，因為這幾年懷孩子一直不順利，丹丹又比自己大2歲，有時候總愛瞎想。前兩天倆人剛吵了一架，正冷戰著，所以他沒告訴她老家來了親戚，也沒有回家吃飯。沒想到就一中午，妻子就惹了這么一個惡煞。

得知孟東偉殺人真相，支建磊埋頭痛哭，半晌才說：“其實我倆以前討論過這個狗東西，丹丹說過他不是好人，只是想著和氣生財。和我生氣那兩天，她總是說我不關心她，要找個男人氣氣我，讓我吃吃醋。我沒想到……”

真相大概清楚了。那天中午，喬丹丹應該以為丈夫會像往常一樣回來吃飯，所以找個男人氣氣他，讓老公再哄哄自己。只是，她忘了，給一個垃圾人過度的熱情，就等于引火上身。

最終，孟東偉被判死刑，立即執行。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刑警外，其余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