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泳綺
西南財經大學,四川 成都 611130
近年來,民間資本借貸業務數量激增,不法之徒開始盯上這一領域意圖非法牟利。“套路貸”這一新型犯罪開始流行,引發社會和輿論的廣泛關注。
作為一種“類知識型”犯罪,“套路貸”的犯罪者往往在犯罪過程中制造符合“民間借貸”關系的完整證據鏈意圖“完美犯罪”,再加以一些別有用心的“專業”法律從業人員的“法律指導”,提升“虛假訴訟”的勝訴率,獲取高額犯罪所得。從目前常見的“套路貸”行為模式來看,放貸人首先營造不利于借款人的局面,然后通過虛假訴訟的方式,誘導法院作出有利于自己的判決,將自己的非法目的合法化,最后借助法院強制實現自己非法侵占他人財產的目的。在此過程中,借貸人往往因為法律知識的欠缺以及受犯罪者的欺詐,不注重或不懂妥善保存證據,不能提出有利的抗辯理由。相比放貸人提供的較為完整的證據鏈條,法院很難僅依靠借款人一面之詞就否認借貸行為的效力,如此就導致法官內心明知借貸行為并非完全公平合理,也只能依據民事證據裁判規則,判處借款人承擔償還本金和較高但未超過法律規定的逾期利息或者違約金的責任。
“套路貸”常見的牟利模式借以一般民間借貸的合法外皮,隱藏內里超出法律保護范疇甚至應受法律處罰的違法犯罪行為。學者大多從刑事角度分析“套路貸”的界定和罪名認定問題,考慮到相關研究的空白,本文主要從合同法領域,分析“套路貸”的民事防治問題。
《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上海市人民檢察院上海市公安局關于本市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工作意見》對“套路貸”給出以下定義:“套路貸”是以民間借貸的名義,通過虛增借款金額、惡意導致借款人違約、隱匿還款事實等方式,采用欺騙、脅迫、滋擾、糾纏、非法拘禁、敲詐勒索、虛假訴訟等手段,形成虛假債權債務,從而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行為。
雖然“套路貸”的出借者目的在于非法占有他人財物,但在此過程中,其表現出來的行為更多的是貼近合同法規制的民間借貸的。因此,只要在此過程中,運用相關的法律法規和原則規范此種行為,就能一定程度上抑制“套路貸”問題的發生,保障當事人的財產安全和合法利益。
筆者從“套路貸”的基本特征出發,分析如何利用合同法及其他法律規范防治“套路貸”問題,同時希望借此提高借款人的相關法律風險意識。
第一,“套路貸”往往首先制造民間借貸假象。被告人以一些比正規金融機構放貸流程簡單方便的借款流程為噱頭招攬客戶,然后與被害人簽訂借款合同,制造民間借貸假象,并以“違約金”、“保證金”等名目欺騙無相關法律知識的被害人簽訂虛高借款合同、陰陽合同、房產抵押合同等明顯不利于被害人的合同。
廣東高院曾經發布這樣一起“套路貸”案件:被害人劉某向某公司借貸250萬元,雙方約定月息4.5%,兩個月后還款,放貸人譚霖公司扣除首月利息后,僅支付劉某人民幣239萬元而非250萬元。此后該公司故意扣留劉某房產證,致使其無法向銀行貸款而未能按期還款。譚霖公司以此為由多次對劉某實施恐嚇、跟蹤、噴紅漆、打砸店鋪等嚴重影響劉某正常生活生產活動的行為,劉某不得不簽下空白合同。譚霖遂以劉某欠債為由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
值得注意的是,空白合同并不必然導致合同無效,此處的無效常涉及到格式合同條款問題,《合同法》明確規定,提供格式條款一方提出的致使自己責任免除、對方責任加重、對方主要權利被排除的格式條款屬于無效條款;格式條款有兩種以上解釋的,應該從不利于格式條款提供者的角度作出解釋。法律這一規定是有利于借貸人的,借貸人一定要注意當庭提出這一點,并注重保全相關證據配合。同時,根據《合同法》第56條規定,這一案例中的借貸人劉某可以該合同并非個人真實意思表示而是受脅迫簽訂的有瑕疵合同為由,向法院申請撤銷。
除上述以外,“套路貸”作案過程中還會出現陰陽合同。放貸機構常常通過陰陽合同制造正常民間借貸的假象,掩蓋自己刻意增加分期次數、放高利貸的違法事實。這種情況在《合同法》第五十二條有明確規制,借款人可以主張合同無效來免受“套路貸”的坑害。
第二,“套路貸”經常通過收取砍頭息、制造銀行流水痕跡等方式,刻意制造借款人已經取得合同約定的全部借款的假象。這就需要人們在日常借貸活動中提高警惕,注重保全相關證據。
《合同法》第二百條明令禁止放貸人收取砍頭利的行為,如有預先扣除利息的行為,則應根據實際借到手的金額進行計息、償還。在朱某與王某民間借貸糾紛案(案號:(2017)滬0104民初21209號)中,王某因為將到手的借款返還給出借人而又欠缺相關證據,所以其主張的實際借款金額不能得到法院支持。因此,人們在借貸中遇到此類情況,應該注重保全相關證據,如此才能在訴訟中占據有利地位。
第三,放貸人制造借款人違約的假象,一口咬定借款人違約,要求借款人承擔借貸合同約定的違約責任,如支付高昂的違約金。例如,放貸人通過故意失蹤等行為設置違約陷阱、制造還款障礙。
遇到這種情況貸款人往往由于缺乏相關法律知識而無奈逾期,擔負巨額違約金。但其實立法者在《合同法》當中已經考慮到這一點,如果債權人出現下落不明等可能導致債務人難以履行或難以按時履行債務的情況,根據法律規定,債務人可以將標的物提存。債務人提存債款后就視為已經履行還款義務,不再承擔逾期違約責任。為預防放貸人設置違約陷阱,有關提存條件與提存方式的具體設定,借貸人可以事先要求在合同內注明。此外,債務人還可以向法院起訴,要求還款。
前述廣東省高院發布的典型案例中,譚某公司故意扣留劉某房產證致使其無法向銀行貸款從而不能如期還款的行為,就是典型的為借貸人制造還款障礙的情況。考慮到債權人為獲取合同約定的高額違約金而故意導致債務人違約的情形,《合同法》第七十條規定,債權人分立、合并或者變更住所不通知債務人致使其不能如期履行債務或者如期履行困難的,債務人可以中止履行或提存標的物。
但無論是這一條和上述提到的規定,都無法將現實生活中債權人設置還款障礙的所有手段列舉詳盡。因此,筆者建議,可以采取列舉加概括的立法方式規范此種情形,以應對層出不窮的此類現實問題。
第四,放貸人惡意壘高借款金額,在合同中約定高額的利率和違約金。前述廣東高院發布的案例中,劉某向某公司借貸250萬元,看似約定了月息4.5%。但是前期劉某到手金額僅239萬,所以借款時間雖然僅兩個月,實際年利率卻高達54%。
《合同法》第二百一十一條規定,借款的利率不得超出國家對借款利率的相關限制。《民間借貸規定》第二十六條也明令借貸雙方約定的利率高于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的部分無效,放貸人取得這部分財物屬于不當得利,借款人要求放貸人償還該部分財物的主張,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年利率在百分之二十四和百分之三十六之間的部分則屬于自然債務,此時債權無請求力,不可強制借款人履行。因為這部分自然債權一旦償還,不會構成不當得利,無法請求返還。除此以外該規定的第二十八條對于復利計算也進行了明文限制。根據上述《合同法》規定,該案借款人劉某只需承擔年利率24%的利息,超過部分完全可以合法地不履行。
“套路貸”作為一種新穎的違法犯罪行為,作案過程中所簽訂的虛假合同及惡意壘高的債務一律不在法律保護范圍內。但這并不意味著,因套路貸背負上的債務,借款人一分錢都不用清償。刑事和民事是不同的兩個領域,刑法規制違法犯罪行為,懲處“套路貸”不法行為;民法保障人們的財產和人身安全,所以“套路貸”當中,放貸人合法的債權是要受到相關法律保障的。如果“套路貸”犯罪過程中簽訂的合同被判決無效,合同無效即合同自始不發生效力,那么因這一無效合同所取得的財物應當予以返還。所以受害者不要沾沾自喜以為自己不用還錢了,仍有可能構成不當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