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昊卿
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我國《著作權法》中的保護作品完整權規(guī)定在第十條當中,相對于《伯爾尼公約》中對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要求更高,因為相對于《伯爾尼公約》來說,我國的保護作品完整權不要求侵權人達到“有損作者聲譽”的高度,只是規(guī)定“保護原作品不受歪曲篡改的權利”,那么就說明,可能當新的作品的精神思想與原作者的精神和思想不一致時,就可能產(chǎn)生“歪曲、篡改作品的效果”,從而侵犯著作權人的保護作品完整權。正是這一判定上的抽象性規(guī)定,導致我國各級法院在判定標準上出現(xiàn)不一致。
2016年結束二審的張某某訴某電影作品侵犯著作權糾紛一案,是典型的侵犯“保護作品完整權”的案例。本文將從該案例出發(fā),分析我國在“保護作品完整權”判定標準上主客觀不一致的問題。小說作品的原創(chuàng)作者是張某某,而電影制作公司經(jīng)過經(jīng)濟權利的轉讓獲得影視改編權,將小說拍攝成電影作品,但在電影后續(xù)的推廣發(fā)行過程中,原創(chuàng)作者張某某認為該公司對其小說進行了歪曲、篡改,并且未署原著作權人張某某之名,因此以該影片制作公司及導演陸某為被告向法院提起訴訟,并提起100萬元的損失賠償。
本案中,一審法院判定,該電影制作公司侵犯原著作權人張某某的署名權,但沒有認定其侵犯其保護作品完整權,原因是一審法院認為該公司對于電影作品的改編創(chuàng)作并沒有達到“有損作者聲譽”的程度。在二審中,署名權的判定繼續(xù)維持,認定該公司對于原創(chuàng)作者張某某的署名權造成侵犯。改判電影制作公司侵犯張某某的保護作品完整權,改判原因是我國的保護作品完整權的侵權標準以對于原作品的歪曲、篡改為依據(jù),而不是以是否“損害作者名譽”為標準。
通過張某某訴某電影制作公司電影侵犯其著作權的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出:我國《著作權法》中對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判定存在主客觀不一致的問題。一審中否定電影制作公司對張某某保護作品完整權的侵權判定,采用的是客觀標準,即一審法院認為,電影制作公司的改編創(chuàng)作行為沒有造成原著作權人張某某“名譽受損”的事實,因此不認定為侵犯保護作品完整權。二審中改判認定電影制作公司侵犯了張某某的保護作品完整權,采用的是主觀標準,即張某某本人認為新的改編行為對于原作品存在“歪曲、篡改”的現(xiàn)象。可以看出,我國法院在保護作品完整權的判定上,存在主客觀不一致的問題。
目前我國對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侵權認定存在主客觀不一致的問題。通過實證研究方法,分析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中2001-2006年間的150份判決,可以看出,大部分權利人在自己的作品被歪曲、篡改時會向法院提起“保護作品完整權”的訴訟,而不論其“聲譽受損”與否。分析2012-2016年間的258份相關判決,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法院在判定“保護作品完整權”的標準上不統(tǒng)一。其中有一半以上(50.78%)的判決沒有涉及侵害保護作品完整權的標準,涉及到并采用“有損作者思想”的判定標準占23.64%,通過“有損作者聲譽”進行判定的占5.81%,既不涉及作者思想的篡改也不涉及影響作者聲譽而通過其他方式進行判定的占19.77%。有研究發(fā)現(xiàn),對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判定方法,我國法院采用原著作權人主觀心理標準的占78.6%,通過了解歪曲、篡改行為導致作者聲譽受損之客觀方法的占22.74%。主客觀標準的不一致,往往導致二審改判的情況,而大多數(shù)判決對于裁判理由也含糊不清,導致權利人在判定標準上的混亂,同時也影響到司法機關的司法公信力。
我國目前對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要求高于國際標準《伯爾尼公約》,這也會導致根據(jù)法條進行判定時,往往采用主觀標準進行認定。對于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中保護作品完整權的認定,若采用目前的判定標準,則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文化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著作權許可和轉讓合同中,著作權人為了實現(xiàn)合同目的,獲得經(jīng)濟利益,很少會在轉讓合同中直接、明確地規(guī)定“保護作品完整權”的相關細節(jié)。因此,一旦產(chǎn)生保護作品完整權相關權利糾紛時,很難依據(jù)合同約定進行判定,最終的判定方法仍然是法條。而對保護作品完整權主客觀認定不一致的問題,導致在司法實務中的混亂,也會使文化產(chǎn)業(yè)的再演繹者始終處于緊張和不確定的狀態(tài)。
法國是深受啟蒙運動和文藝復興運動影響的國家,因此,在法國,作者的精神權利被認為是作者的人格權利在其文藝創(chuàng)作作品上的延伸。法國對于財產(chǎn)權利和精神權利持二元論的觀點,其認為權利人的財產(chǎn)權利和精神權利二者是獨立存在的,并且是永久存在的。德國立法中,在權利保護的許多方面,未將精神權利和財產(chǎn)權利進行區(qū)分。因此德國對此是持一元論的觀點。
另一方面,英國是版權制度的起源地,起初就認為版權是財產(chǎn)權利而不是精神權利,因此,在制定《伯爾尼公約》的時候,沒有規(guī)定著作權人的精神權利,直到后來的《巴黎文本》才規(guī)定了保護作品完整權和署名權等相關的精神權利。
可見,對于作者精神權利的保護,英美的保護力度相對于國際標準《伯爾尼公約》更弱一些,法國和德國國家的保護力度相對于英美國家更加嚴格,甚至高于《伯爾尼公約》的保護水平。不同的國家,其對于某項權利的定義、保護力度,與其歷史文化傳統(tǒng),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現(xiàn)狀等因素有密切聯(lián)系。我國對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保護高于國際標準,這使得作者的權利范圍更加廣泛,但并不利于文化的傳播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甚至在認定上存在一定的偏差。
因此,筆者認為我們國家的保護作品完整權可以加入“歪曲、篡改致使作者名譽受損”這一條件,降低保護標準。允許社會大眾對于不同的文化作品有不同的解讀,允許演繹者對于文化作品有更多的創(chuàng)新。當改編作品對原著作權人的名譽造成損害時,再通過保護作品完整權的方式對權利人進行保護。當事人也可以通過合同來約定,其他法律未規(guī)定的細節(jié),給當事人更多意思自治的空間。通過這種方式,給我國文化市場更多的空間,有利于我國文化市場的繁榮,給文藝創(chuàng)作者更加廣闊的創(chuàng)作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