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石頭會唱歌

文/吳聯平

小時候，一聽到《一個美麗的傳說》這首歌曲，就會納悶，不知道歌詞里為何要唱“精美的石頭會唱歌”。我不知道，故鄉的石頭算不算精美的石頭，但長大后慢慢領悟，故鄉的每一塊石頭都是精美的、玲瓏的，富有靈氣和仙氣的，和大山兒女一樣，都是唱歌的“金嗓子”。

大山，沒有石頭作骨架是難以成大山的，充其量就是一個土丘或是山陵。我的故鄉是大巴山一系支脈，猶如大巴山派生的一根充滿血液的血管。山，自然高聳入云，偉岸壯觀，是名副其實的大山。這些大山，當然離不開千奇百怪巨石的支撐。

遠觀，那些山石千姿百態、活靈活現，傲視群雄。有的山石博大挺拔，如山里漢子寬闊的臂膀；有的山石瘦骨嶙峋，如秋后掉光葉子的樹干；有的山石佝僂著脊背，如彎腰駝背的老夫；有的山石亭亭玉立，如少女纖纖柔弱的身材。

近觀，這些山石上芳草萋萋、碧綠蔥蘢，生機勃勃。大樹小樹遍布其間，奇花異草點綴其間，飛禽走獸穿梭其間，將一個個偌大的山林世界裝扮得五彩紛呈。

清晨或是傍晚，山里漢子盡管肩挑背馱著沉重的東西，也會很輕松地卸下擔子，支起木質打杵，雙手合成喇叭狀繞在嘴邊，向遠處不遺余力地喊著號子，唱著山歌。那號子，那山歌，余音繞梁，久久在山間回蕩。余音和回音穿過山間、透過山石、淌過溪流，讓號子和歌聲變得更雄厚、更有力、更清脆、更動人。

每家每戶炊煙四起的時候，只要聽到自家男人渾厚的號子聲和雄厚的山歌聲，老婆婆小媳婦就會激動起來，知道自家男人馬上就要歸來，即刻會準備上好的飯菜、香茶和洗臉水，翹首企盼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家男人歸來的方向。

故鄉每一塊石頭都有它合理的用處，不管它鋒棱四起，還是圓潤光滑，不管它規則有狀，還是不規不矩，總能找到它合適的崗位。

這些石頭，由父輩們從山里采出來，扛進或挑進院子，或制門墩，或砌堡坎，或作基腳，或磊壘灶臺，或搭豬圈。就連母親腌制咸菜，或是為父親泡制老酒，也會精挑細選幾塊像樣的石板，將壇口死死扣住，不讓空氣溜進壇內，以免影響菜質和酒質。餐桌上散發的菜香和酒香，這些石板起到了功不可沒的作用。

灶臺間，母親研磨胡椒、花椒和荷香的石臼，也是一塊精美的石頭，在母親吱吱嘎嘎的研磨中，那些香料就提前散發著特有的香氣，讓整個房間都香氣四溢。還有平躺在木架上的石磨，在母親艱難的背影中，不知為孩子們磨出了多少可口的玉米面和合渣湯。還有那口大石缸，母親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不知道為孩子們肩挑手提回多少缸清甜的井水。

階沿前，深陷在土里的石頭碓窩，曾無數次見證母親一手扶著石墻，一手持著木棍，右腳有節奏地踩著碓架，或將一粒粒稻子舂成白花花的大米，或將一串串辣椒碓成紅彤彤的辣椒粉。那副畫面，雖時隔幾十年，仍還深深鐫刻在我的腦海里。

院子里，那塊巨大的石磙在秋后最不甘寂寞。父親將收割回來的稻穗平鋪在地上，借助陽光的照曬，讓老黃牛套上木枷，牽引著石磙在稻穗上碾來碾去。

不到半晌的功夫，在石磙吱呀吱呀的歌聲中，稻穗上的稻粒就會全部脫落。每遇豐收，不需孩子們念叨，父親母親都會主動提出“打牙祭”以示慶賀，這是孩子們盼星星盼月亮都想發生的事情，當然會樂得合不攏嘴，自然會敞開肚皮胡吃海喝一頓。

院子角落處，矗立著一尊巨大的石頭，石頭上方是一塊坑坑洼洼的平面。母親也將這尊石頭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除了平常在上面晾曬鞋襪外，還放下簸箕或篩子曬黃豆、花生，母親還搬上一些肥沃的泥土填充，撒上草木灰，栽上韭菜蔸。雨水過后，一蓬蓬、一垅垅韭菜就會在石頭上滋長開來，好像石頭長出了綠油油的頭發。

老黃牛的住所最為特別，除了木柵門之外，其它都是石頭做的，就連房頂，既不是茅草，也不是瓦片，而是用從山里采回來的一塊塊巨大的石板蓋成的。這樣的石房子冬暖夏涼，讓老黃牛住著最為舒適，每每從老黃牛悠然自得的咀嚼聲中就說明了一切。

父親認為山里的石頭最為樸實、最為堅韌、最為勤勞，毅然決然將自己第一個孩子即我大哥的小名，取名為“石娃子”。大哥不負所望，一輩子勤勤懇懇，樸實無華。

走出院子、走出屋場，到處可見石頭的影子。盡管它們被鋪成了石路，被砌成了田坎，被堆成了墳頭，被建成了小橋，被筑成了電桿，但它們都不分貴賤、不懼榮辱，始終一如既往，默默地守候著故鄉那一方熱土。

田間勞作累了，鄉親們也會找一塊石板坐下來，喝上一口茶，吸上一袋煙，扯上一段白，將疲勞在瞬間揮去，以便站起來又能生龍活虎地勞作。

孩子們在河邊嬉戲，都會撿上幾粒石子打水漂。這些石子在拋出去之后，都會凌波而舞，畫出美麗的弧線和一道道波紋。玩累了，也會精選幾顆光滑圓潤的小石子，帶回家閑暇之時玩抓石子的游戲。童年的樂趣，是一粒粒石子在掌心中度過的。

終日望夫夫不歸，化為孤石苦相思。老家還有一塊望夫石，千百年來屹立在雜草叢中，望著悠悠的神龍溪水，守護著堅貞，守護著愛情，守護著思念，守護著初心，真道是“望來已是幾千載，只似當年初望時。”

即使親人離世，后人也會用青石打上石碑，刻上碑文，以示想念。特別是在清明前后，都會在碑前打掃祭祀，寄托無限哀思。

愛此一拳石，玲瓏出自然。家鄉有的石頭因具備五光十色的外表，也會走出大山，走出故鄉，被玩家當作掌上明珠細細把玩，被當作觀賞品高高供上，但它們也如走出去闖蕩江湖的鄉親們，始終沒有忘記故鄉的根和家鄉的魂。

家鄉的每一塊石頭都是歌手，它們在院子里、道路旁、田野里、山林間、溪流邊、河水里、大山外，唱著勞動的歌，唱著愛情的歌，唱著思念的歌，唱著和諧的歌，它們不僅能給人無窮智慧，還能給人無限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