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雨,王 斐
(1.浙江工商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8;2.中國海洋大學,山東 青島 266100)
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的生活、生產活動不斷超過環境的承受能力,使環境的原有面貌遭到了破壞,由此需要環境法對人類行為加以規制,使環境得以恢復。由人類活動引起的或者人類活動與自然過程共同作用引起的自然環境的不利變化,包括對人類利益的損害和對環境本身的損害(damages to the environment perse)便是環境損害。不難理解,環境法學的邏輯起點是環境損害,同時也是探討環境保護的出發點[1]。正是因為有環境損害的問題存在,所以需要保護環境,需要對其進行研究。
環境損害最初以“生態損害(ecological damage)”的概念出現,由法國人M.Depax提出,其目的在于區別傳統環境侵權致人之損害和因該侵權行為而伴隨的人之外的純粹環境損害事實。其實質是人類活動及其影響超出了環境能力或環境承受能力的極限而導致的后果[2],量變達到一定程度產生了質變。而根據人類活動對大自然的作用類型和對環境的需求的不同,環境損害可分為以下四類:取竭型環境損害、放累型環境損害、擾亂型環境損害、移易型環境損害[3]。本文主要以放累型環境損害為對象進行分析和討論。
放累型環境損害是由人類向自然環境釋放物質或能量給環境造成的不堪負累的環境損害,主要表現為人類向大自然排放生產、生活的廢物而使環境不堪負累,例如空氣污染、水體污染[3]。人類從環境獲得生產生活的原材料,再進行生產加工,滿足自己的使用需求后,將廢物直接排出,經過時間的累積,當排廢量超過了環境所能承受的程度,就出現了放累型環境損害。目前最為廣泛、最容易發生的環境損害類型就是放累型環境損害。放累型環境損害是人類行為的結果,環境對于人類來說,只是可以利用的“物品”,人類有權利獲取、消耗、排放環境中的各類資源。
以2018~2019年浙江省杭州市的環境數據為例,杭州作為非重工業發展區,2018年工業固體廢物產生量已達到580.24萬t,生活垃圾焚燒飛灰產生量12.08萬t。根據2019年8月大氣和水環境質量情況的通報,8月份杭州市環境空氣優良天數22d,同比減少3d,優良率71.0%;市區PM2.5月均濃度23.1 μg/m3。此外,2019年第二季度杭州34所企業均是因排放廢物不標準而受到行政處罰[4]。杭州市廢物處理技術較為先進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仍存在危險廢物運輸監管不到位、部分企業違規貯存飛灰、日常危廢管理責任不落實、污染防治工作不規范的情況。通過查閱與比較29個關于環境損害的司法案例[5]其中28個案例案由均涉及放累型環境損害,被告多為從事化工行業的企業。人類為了追求更高的經濟利益,不斷地開設工廠,無節制地排放生產廢料,造成了環境利益與人類利益天平的失衡,而這一失衡已成為全球問題。
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爾認為,人是萬物的尺度[6],其肯定人的價值的同時否定了其他存在物的價值。在人類中心主義的影響下,人類抬高自己的價值和權利,將自己放置在世界中心[7]。根據馬斯洛需求理論,當人的一種需求被滿足時,總是在不斷地索取更進一步的需求[8]。因為需要環境的資源,所以人類向環境索取資源,因為要把廢棄物騰空以容納新的資源,所以將“己所不欲”之物送還給環境。久而久之,生態環境一直得不到修復,便患上了“習得性無助”——自我修復的能力變弱,自身狀況大不如前。
放累型環境損害體現了人類對經濟利益和更美好的生活的需求,人們將自己的利益放置于環境本身的利益之上,不惜以犧牲環境的代價換取更多的經濟利益。很長一段時間內,人與環境的關系是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的關系,所以針對環境損害提出的環境保護關注的是對人類利益的環境損害。20世紀60年代,美國學者薩克斯提出了“環境公共財產論”和“環境公共委托論”,主張應將環境看作全體社會成員共有之“公共財產”[9]。環境作為人類的財產,人類可以隨意使用、管理、收益、處分,而保護環境是為了更好地利用環境,其實質就是保護人類自身的利益,而忽略了對環境本身的保護。在人類中心主義立場下,所有的對于環境的影響行為都有權利可依,而權利來自于人類的主觀創設[10]。
隨著時代的進步,人類中心主義遭到達爾文進化論[11]、恩格斯報復說[12]的反駁。以動物權利 (Animal Liberation) 、生物中心論 (Biocentrism) 、生態中心論 (Ecocentrism) 和深層生態學 (Deep Ecology) 等為代表的非人類中心主義 (Anti-Anthropocentric) 也對人類中心主義進行了抨擊[13]。聯合國大會通過的《世界自然憲章》規定每一種生命形式都是獨特的,無論對人類的價值如何,都應受到尊重,為了承認其他有機體的內在價值,人類必須受行為道德準則的約束。環境不是可支配的財產[14],作為“非人類存在”,他們擁有自己內在的價值。地球不僅僅是人類的地球,還是與人類共生的其他生物與非生物的地球。自然生態有美的價值,更有平衡地球環境的價值。在人類中心主義的語態下,自然就像是幼童手中的橡皮泥,它的形狀就是孩童喜歡的模樣,孩童們不會考慮橡皮泥的痛苦。非人類中心主義立場重新審視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它不是強調人類利益與自然生態利益之間的沖突,也不區分何者為第一性,而是將保護環境的眼光延長到環境本身,發現并重視自然生態本身的利益。以放累型環境損害為例,就是在考慮環境損害對人類整體長遠發展的影響下同時考慮對自然生態價值的影響。只有在根本上轉變保護環境的思維,才能更好地與自然和諧共生。環境損害本質上是對全體社會成員和大自然共同利益的侵害,對其進行救濟是環境法所應承載的基本責任與神圣使命。
人與自然和諧是人的全面發展的需要, 也是公眾環境利益的集中表達[14]。環境法的價值在于通過控制人類不合理的行為,使人類社會環境、自然生態能夠保持可持續發展的態勢。法國民法典中與環境損害的相關侵權責任條款和相關判例能夠顯示法國環境保護已關注到環境本身,并嘗試以民法典生態化的方式實現救濟[15]。根據法的實質理解環境保護法要保護的是人類環境,并無不妥。人類環境就是以人類為中心事物的環境,但人類環境包含于整個生態環境。人類的所作所為對未來都可能會產生影響,雖不必杞人憂天,但應小心翼翼。我國2014年4月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還沒有涉及生態損害的預防和救濟問題,環境損害評估機制不夠健全,但只有環境法才能進行環境損害的防止。故希望未來自然生態本身的價值能夠引起立法者的重視,并發現其重要意義,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政策注入新的活力。
中國環境法學發展40年來,在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下,環境保護工作獲得了富有成效的進展,未來減少環境污染與保護環境仍是未來中國的工作重心之一。而要阻止人的利益損害之外的環境侵害結果的發生,制止或減緩造成這種結果的環境行為,只能寄希望于環境法[18]。我們應該借助法律的力量,以非人類主義立場來重新審視環境法能夠讓我們發現人類社會之外自然生態的內在價值。所有人都要在環境中生活,所有人都可能會給環境施加不利的影響[19]。盧梭說:“要找出一種結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力量來衛護和保障給一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且由于這一結合而使每一個與全體相結合的個人只不過是在服從自己本人,并且仍然像以往一樣自由。”[20]既然共同孕育于一個地球母親,人類與大自然的一切同呼吸,共命運。修復放累型環境損害的影響,并盡可能地使受傷害的環境得到治療,需要在環境中的所有人都能共同協作,需要重新審視“非人類存在的內在價值”。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拂去“綠色的憂郁”,才能“重回伊甸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