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開卷有害”

李景陽

我先聲明，說“開卷有害”這話，不是反對讀書。我也很不情愿拋出“開卷有害”的概念，覺得它有傷我崇拜了一輩子的書。但現在情況比較復雜，“卷”，可以是書卷，也可以是網文。況且對于“書”，我近時發現，大文豪們早就說過很不客氣的話。

葉圣陶先生說：“不要盲從‘開卷有益的成語，也不要相信‘為讀書而讀書的迂談。”（《讀書的態度》）現代詩人何其芳闡釋孟子的話“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時說：“問題在于是什么樣的書：說假話的書抑或是說真話的書。”（《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老舍先生更說得明確：“對精神食糧也必須選擇：好書，開卷有益;壞書，開卷有害。”（《選擇與鑒別》）

我曾經篤信“開卷有益”，是出于體驗。每讀書，總是多多少少有所收獲，不像游一個景點，覺得枉此一游，也不像看過一個乏味的電影，后悔白花了票錢。近時讀文，倒真是應了老舍那句很直爽的話，屢有被騙或被耍弄的感覺。

單說網文。好多網文讀之，總是覺得白搭了功夫。白搭功夫，浪費時間，被稱作“慢性自殺”。侵奪別人時間的，該叫做“慢性他殺”。自殺或他殺，還不算有害？這類文章，就我看到的，可歸為四類。

一曰無聊文。這一項，大家見多了，不必細說。只須打開電腦，看各網絡平臺花里胡哨的首頁，看有多少迎合低俗趣味的文題，就知道了。近時又有女人的大腿、內褲之類直接闖入你正敲字的文檔，更讓人不堪忍受。

二曰驚乍文。你若看到某文前頭有這樣的話，那大半是專門讓你一驚一乍的。諸如“驚天秘密”“大事不好”“全民炸鍋”“看后崩潰”之類。這類標題讓你覺得，若不讀此文就會錯過人生一大機會。但這類文章總讓你失望，因為這世界若天天炸鍋，那就沒法活了，肯定都是小題大做。這種虛張聲勢的驚乍文，跟天橋把式一樣，先一陣子賣力吆喝讓你好奇地圍攏過去，接著暴露他的真實目的——賣野藥。

三曰炒冷文。炒冷，炒冷飯之謂也。“信息爆炸”時代，炒冷飯最方便，幾個粘貼，就湊一篇文章。讀文，標題是新鮮的，讀來讀去，才發覺文中材料似曾相識;再讀一文，標題也煥然一新，細讀之，仍是熟悉面孔。原來是，大米飯都出自一鍋，不過裝盤上桌時，一個加了胡蘿卜丁，一個添了蔥花，另一個撒了香菜。

四曰矯情文。它的基本特點是“空”。沒實在內容，一味激情滿懷。作者好似抒發一種胸懷天下、愛憎分明的情感，但那感情不一定是他的，慷慨陳詞一番，不過是要自我表現一下子，好像他很有“情懷”。用的詞兒也是大路貨，不定從哪兒抄來的。

如上這類文章的可怕之處，就在于防不勝防。等你被引誘進去接著發現撲了空，已經晚了，你的寶貴時間已經搭進去了。

當下的文章為啥一不小心就偷走你的時間？照我看，首先是，撰文者心術不正。趨時跟風、獵取虛名且不說，網文火了，靠點擊量，就比賣一車西瓜賺五千的主還賺錢。撰文，一旦“居心叵測”，就會摻入雜質，有的干脆成了純商品，跟貨攤上擺著的東西沒啥兩樣。其文題相當于貨品上的廣告詞兒，其內容只管迎合買家（讀者）的心理需求，后者喜歡聽啥活就說啥話，全然談不上“言為心聲”，只有虛情假意。

撰文者的心術不正怎樣造出騙人的文章，我舉一例。某某就造了一篇“國家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怎樣怎樣，見此題目，你一定嚇一跳，甚而想逃到鄉下，然而文中卻說“如果國家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把設想說成現實當題目用，虛晃一招，你看狡猾不？那么，“如果”后面的論題若有點意義也好呀！卻原來是，若一級戰備，“緊急被召回的軍人，如果買不到票怎么辦”。接著，不用我回答，撰文者就給解了，謂曰“我們國家的鐵路網非常廣，幾乎不會存在買不到票的情況”。您看，這樣的文章剝了皮去了核，還剩下啥？

寫這類文章的，就是要“掛靠”一個時髦話題，接著用你的時間和生命填充他的錢袋。

所以我勸各位，讀文一定要小心謹慎，別讓賣野藥的將你“慢性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