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劉 曼 2王千千(浙江大學美學與藝術批評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28;吉林藝術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柯汶利的《誤殺》以泰國小城市的華人家庭為背景,以父親李維杰與當地女警察局長拉韞的斗智斗勇為主線,故事背景圍繞一件殺人案展開,李維杰的妻子和大女兒在被拉韞的兒子素察欺辱的時候,失手將其打暈,以為犯了殺人罪的母女匆匆將素察埋入墳地。警方在掌握了李維杰妻女的殺人動機后,發現破案的關鍵點在于案發時間當事人是否在案發現場。電影的矛盾沖突由此誕生,一場悲劇也拉開了序幕,警察要根據種種細節坐實李維杰一家的殺人事實,李維杰將蒙太奇運用到現實生活中竭力洗清家人的殺人嫌疑……影片一方面揭示了人性的善惡兩面,另一方面又暗示正是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沖突導致了這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誤殺》究其根本是社會階層的矛盾。在電影情節中,拉韞的兒子素察因為依仗自己父母的權勢在夏令營奸污了李維杰的大女兒平平,并反復騷擾平平,平平在車庫為救下母親砸暈了素察,間接導致了素察的死亡,這是情節中的第一層悲劇性表達;李維杰一家與人為善,作風淳樸,卻在這次意外后陷入絕境,為了保護彼此,一家人學習運用李維杰在犯罪電影中的學到知識與拉韞的勢力抗爭,最后卻依舊逃不過良心的譴責,向公眾和法律坦白了他們的所作所為,這是第二層悲劇性表達;在影片中作風強硬的拉韞雖然以自己警察局局長的身份對李維杰一家進行多次收押甚至拷打,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受害者,她擔任局長多年,有過硬的專業素質和工作能力,卻因工作疏于對兒子的管理,導致自己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最后她也為自己不擇手段的辦案方式付出了代價……這既是影片的第三層悲劇性表達。在這三層的悲劇表達中,不論是身在底層的李維杰還是身居高官的拉韞,都展現出他們內在的脆弱,并走向了悲劇的結果。
但無論李維杰一家在道德層面獲得怎樣的理解與支持,在法律層面他們的命運已經無法改變,他們最終也沒有逃脫這現實的悲劇和已經注定了的悲劇性宿命。
在中國的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總會有創作者通過對小人物形象的勾勒體現對個體價值的人文關懷,小人物形象之所以得到創作者們的偏愛,是因為不管面對時代的動蕩還是社會的不公,小人物都會執著追尋“努力活下去”這一人生主題,在他們身上往往最能體現樸實而深刻的人生美學。《誤殺》中的李維杰也是一個“小人物”,影片的悲劇美學不僅體現在情節方面,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也讓觀眾感觸頗深,李維杰深知自己難與素察一家抗衡,但他并未放棄頑強抗爭,最后選擇坦白真相,是抵不過自己的良知,而非輸在拉韞的權勢。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盡管大時代(社會背景)的洪流會影響甚至決定著小人物的命運,但這種影響絕不是單向的,也不是簡單的服從與被服從的關系,小人物并不都是被動地接受精英文化,完全沒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和自主的創造力①。從整部影片來看,李維杰的形象之所以如此飽滿生動,正是因為他具有“獨特的個性與自主的創造力”,擁有“小人物形象”的美感,觀眾在欽佩他的同時,也獲得了一份激蕩的道德升華,這種心靈的升華不需要承擔任何風險與代價,正是悲劇中“美”的體現,是藝術帶給人的“補償”效應。
有學者指出:小人物形象在影視作品中的盛行這一文化現象的深層推手是大眾文化時代大眾自我選擇的結果②。創作者并沒有停留在對李維杰一家衣食住行的生理需求層面進行描述,而是通過他們的奮力抗爭與團結相守,昭示著人生價值與生存哲學。最后的結局,李維杰和妻女都選擇了對社會坦白,我們看到了他們在卑微中的尊貴,更感受到了悲劇生命中的道德之美。
在影片《誤殺》中,羊作為一種符號貫穿全片,這一符號在極具戲劇張力的情節中被放大表現,具有豐富的含義。
“替罪羊”意指代人受過者,最先由英國宗教改革家威廉·廷德爾將希伯來文譯成英語《圣經》(舊約)時采用③。如今,不只是基督教中,在現實生活中也有許多人用“替罪羊”一詞隱喻替他人承擔罪孽的人。法國哲學家吉拉爾在自己的作品《替罪羊》中也詳細闡述過替罪羊理論。
影片中替罪羊手法運用最明顯的地方是李維杰正面與流氓警察桑坤起沖突時。桑坤雖為警察,卻被百姓稱為“瘟神”,李維杰為了救出被桑坤拳打腳踢的華僑,與桑坤在眾人面前發生了沖突,桑坤怒氣沖天的掏出槍想打死李維杰,在最后關頭卻選擇打死在路邊的羊。“替罪羊”真的變成了羊,代替李維杰犧牲。此時的“替罪羊”不只是羊,更是那些被欺壓、被隨意毆打的百姓們,所謂的“上層階級”可以為了自己的怒氣隨時致他們于死地。
影片接近末尾,一位被采訪的民眾說到:“羊只想平平安安的吃草,才不會管誰在薅他們身上的毛。”李維杰一家的悲劇便是群眾長時間沉默、隱忍后的產物,是大家妥協后的“替罪羊”。幸運的是,在“李維杰案”被社會關注后,很多民眾開始覺醒,他們不愿在政府的壓迫下茍延殘喘,開始反抗,甚至采用暴力行徑表達不滿與憤怒,群眾開始有了自主反抗的精神。
誠然,依然有人采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面對發生的一切,他們只在意“誰來賠我被暴亂毀壞的東西”,在意自己腳下的“草”夠不夠吃……創作者用“李維杰案”做為導火索引爆民憤,是對群眾意識覺醒的美好期望和理想化訴求。期望百姓脫離只專注吃草山羊的命運,完成由感性到理性的轉換,成為真正的人④。
在亞伯拉罕教的經典中,羊被看作是柔弱、奉獻、善意、美好和犧牲的象征;在我國古代,羊有關的文字普遍帶有美好的審美意義,例如美好的美、善良的善、吉祥的祥;在畜牧文明中,羊也是最溫順、可利用價值最高的動物……可見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羊都和人保持著親密的關系。
《誤殺》中便用“羊”寓意了一場救贖,是從美好到犧牲再到奉獻的過程。
在影片的開頭,李維杰前往寺廟,一頭羊跟在布施的僧人身后,僧人接受了李維杰,將祝福送給了他。影片推進,我們從電影看到,他對生活總體還是滿意的。回想他去布施,那時的李維杰心胸坦蕩,旁邊的羊代表著善意、憐憫和純潔,暗示著李維杰本性善良,這時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李維杰第二次出現在寺廟,天色已晚,僧人對李維杰說到“無相布施,才有無限功德”,此時的他必定是有所求的,他希望通過布施獲得心靈的慰藉,掩蓋自己犯下的罪孽。這一次羊沒有出現,因為即使李維杰一家是受害者,是犧牲品,但是人間終歸有法度,李維杰妄圖使用自己的手段逃過法律的制裁,他的純潔之心已不在,善意蒙了灰塵,他無法得到救贖。
整件事情的完結也是在寺廟,李維杰向拉韞一家坦白實情后,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只活羊,也寓意著李維杰內心的真與善。此時的陽光灑滿寺廟,羊安然自若的行走其中,真相終會面來審判,陰霾必有光明普照。這是救贖的完結,李維杰認為,縱使自己投案自首,他也保住了妻子和女兒。若不是這一場風波,以李維杰一家所處的社會階層,極有可能一生無法得到公道。李維杰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了家人,但他也不愿拉韞與她的丈夫始終得不到真相,因此他選擇了“奉獻”自己,以一人之力承擔了全家的罪過,完成了自己心中的救贖。
電影中的符號往往具有多層含義,除了自身的象征意義,更多的是創作者精神的延伸與表達,可以推進影片情節發展,串聯影片結構含義。隨著影片的推進,不同場景中的羊蘊含著不同的意義,突破了物種的名稱,其中可引申源于麥茨的第二電影符號學,以精神分析法為基礎理論的學說。電影中的符號運用可以使情節更加生動,使人物性格、需求更加飽滿,是創作者進行表達和抒發情感的最佳輔助手段。
《誤殺》用一場意外引發的對決(李維杰與拉韞)反映了社會階級間尖銳的現實矛盾,講述了當法律不足以維護公平與正義時一場救贖的代價。藝術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作為觀眾我們清楚的知道,若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或許代價要遠遠高于影片呈現出來的樣子。羊作為符號,在《誤殺》中代表純潔、善良、救贖、愚昧……同時也代表了那些無法直言的內容,代表了高于藝術的那一部分真實。
亞里士多德這樣定義悲劇:通過模擬獲得憐憫和同情的情感體驗,使心靈得到凈化和升華。電影中除了演技與故事邏輯的可信性度外,對人性人情的挖掘、社會矛盾的刻畫更是引起觀眾的共鳴。從悲劇美學的視角來看,沒有人能逃出社會階層的限制,但是更沒有人能漠視道德和法律的制裁。我們生活的維度就絕不應該只是“關注自己腳下的草”。面對不公、面對壓迫,我們需要勇敢面對,需要積極發聲,需要擁有自主反抗的精神。只有這樣,弱勢階層才更有可能獲得公平的機會。
注釋:
① 李霞.小人物和大時代[J].讀書,2001(06):33-38.
② 包新宇.淺析小人物形象的美學寓意[J].電影評介,2011(02):15-16.
③ Vickery, John B., J’nan M. Sellery. The Scapegoat: Ritual and Literature[M].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72.
④ 吳小雯,胡少婷.解析“羊”符號在作品中的傳達與運用——以《誤殺》為例[J].衛星電視與寬帶多媒體,2019(24):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