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青山
(河南辰中律師事務所,河南 鄭州450002)
近年來,隨著企業經營活動對社會影響的日益增大,企業經營中的倫理責任問題也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其實,20 世紀70 年代西方已開始反思企業的營利性,并發展為聲勢浩大的企業社會責任運動,我國《公司法》在2015 年修訂時也明確規定了公司社會責任制度。 然而,由于我國并沒有針對企業倫理責任建立起有效的實施機制,導致企業倫理責任制度在我國貫徹的效果并不理想,企業在經營活動中以次充好等違反商業倫理道德的行為不時發生。 如何從企業的實踐與運行機制出發,探討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機制,成為一個急迫課題。
企業是否應當承擔倫理責任在學界曾發生過激烈爭議。有人認為,投資人成立企業的目的就是盈利,企業合法經營、依法納稅就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如果企業違法可以以追究法律責任的方式保障法律規則的實施,而倫理主要是約束自然人的,不能約束企業這種組織體。 但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商業行為同樣應受整個社會倫理道德規范,單單依靠法律來規制企業的行為,不足以規避、約束企業經營可能帶來的社會負面效應。 企業倫理責任的提出主要在于彌補法律制度的欠缺:其一,立法規定具有有限性、不周延性以及滯后性,而社會關系具有不斷發展前進的可能性,在法律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立法會呈現出漏洞,需要用倫理規則來填補。 比如,隨著科技進步、工業發展,在產品質量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還無法觸及的地方,就要依靠企業自身的經營倫理來維護消費者權益,我國的食品安全法律標準可能會滯后于食品工業的發展,而倫理責任卻可以時刻約束經營者的行為。 其二,法治的秩序是通過多數人自覺地遵守而形成的,法治秩序的來源不在于權力而在于人的理智和體面,它更多的是受人的內心信念和道德所支配。 法律的執行離不開道德觀念的支撐,比如我國不乏環境保護法規,但為何環境污染屢禁不止? 假如企業遵守環境保護法,采取措施控制污染,如購買相關設備并維持運轉每年需支出巨大成本,但由于執法力度有限,企業不遵守此環保法,并不是每次都會被發現而被處罰,因此企業違反環保法而被處罰的“成本”可能會低于守法所支出的費用。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企業以營利為唯一目標,企業可能會選擇不遵守相關法律。 此時,就需要道德即經營倫理發揮作用。 其三,隨著企業在市場經濟中力量的壯大,企業文化、經營創新、管理行為對社會的影響日益重要,一些知名企業的導向甚至會改變人們的生活觀念,這些企業行為法律不會規制,但如果企業不遵守倫理,將會對社會秩序造成嚴重的破壞。 企業的經營行為只有承擔倫理責任才能促進我國社會和諧發展。
企業在經營中應承擔倫理責任在學界也基本達成共識。比如企業社會責任專家管理學教授阿爾齊·卡羅爾就認為,道德責任也是社會期望企業做到的,要高于法律最低要求來從事經營活動。 企業倫理責任的提出是為了反思公司唯利是圖,以犧牲利害關系人利益謀求發展而帶來一系列社會負面影響的現象。 企業倫理責任要求,企業不能僅僅以最大化地為股東營利作為唯一存在目的,企業對營利的克制,一個重要方面是以符合倫理道德觀念的行為方式進行經營。 因為“企業經濟活動必須遵循道德規范,才能保障社會健康發展?!逼髽I在經營中的責任包含倫理道德責任也與美國法律研究院通過并頒布的《公司治理原則:分析與建議》的&2.01取得了某種一致。 該條(b)款規定,公司可以適當考慮那些可以被認定為與負責任的商業行為相關的道德因素。
我國《公司法》在第5 條規定了公司從事經營活動必須承擔社會責任,目前學界也較為一致的認為,我國企業社會責任在性質上包含了法律責任也包含了社會大眾要求的倫理責任,企業從事經營活動應遵守倫理規則,只不過法律責任依靠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而倫理責任一般依靠社會輿論和主體的自覺來實施。
鑒于倫理責任對約束企業經營活動的重要性,不少學者都在探討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機制,并提出了不少方案,但都遇到了不同的實施困境:
一些學者提出,為了強化企業社會責任,董事僅僅對公司利益、股東利益負責的傳統立法應做必要調整。 企業董事不僅僅是投資者的代理人,而且是其他企業利益相關者的代理人。 企業倫理責任中的許多內容是要求企業超越法律規定去維護非股東利害關系人的利益,比如積極捐贈公益事業、愛護員工、以高于法律標準改善生態環境,促進企業本身與全社會的協調、和諧發展等。 要求董事在經營中應主動考慮并維護非股東利害關系人利益,似乎是促進企業自覺履行倫理責任的可行手段,因為在兩權分離下,是企業董事在控制著企業的經營活動。 但是要求企業董事對股東、消費者、債權人、公司員工等諸多利益沖突的主體一體負責,董事以什么準則來處理這些群體之間的利益關系、利益沖突? 公司的董事是經營管理的專家并非公益慈善、保障就業等社會公共政策專家,由于利益相關者范圍的不清晰、倫理責任概念本身的模糊,以及利益相關者利益的沖突,最后很可能的結果是導致董事對誰都無法負責。 比如董事決定產品降價以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可能會遭到股東的反對,董事決定提高員工福利但可能會遭到企業債權人的反對;再比如,積極從事公益活動是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重要表現,但由于公益概念的模糊性,如果賦權企業董事履行此倫理責任,很可能導致董事等經營者的濫權,以公共利益名義掩蓋決策的隨意性。公共利益是一個開放性概念,是一個不確定概念,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會與公共利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企業董事如果有權追求公共利益,他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將與自己相關的利益都冠以公共利益之名,來擺脫企業治理制度對其的束縛。 米爾頓·弗里德曼就指出:“幾乎沒有什么思想傾向比企業管理層負有社會倫理責任而不是盡力替股東賺錢這種觀念更能徹底地摧毀我們的自由社會的基礎了。”
一些學者提出了讓利益相關者參與企業治理的共同治理方案以促進企業承擔倫理責任,即通過讓各個倫理責任訴求群體如企業員工、消費者、社會公共利益代表等參加董事會參與企業治理,來落實企業對利益相關者的社會責任。 共同治理模式在理論設計上看似完美,各個道德訴求者可以直接進入企業決策過程提出自己的主張。 但除了職工參與治理在各國得到了實踐外,其他利益相關者參與治理的共同治理模式似乎都難以操作:首先,企業董事會要保障決策的高效,但如果不同立場的不同利益相關者代表都進入企業董事會,如何形成一致決議就成為一個難題。 這些利益相關者代表立場不同,消費者希望企業降低利潤率、債權人希望企業及時回收資金、員工希望企業提高人力資本待遇、股東希望企業降低成本、社會公共利益代表又希望企業多做捐贈公益活動,這樣的董事會勢必效率全無;其次,利益相關者代表如何產生本身就是一個難題,比如如何確定消費者代表? 讓消費者選舉嗎? 誰來組織這個選舉? 選出的代表是否具有代表性? 這些問題都無法切實解決。
企業承擔倫理責任遭遇困境源于兩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倫理責任實施機制很難在企業組織體上發揮作用。 企業是一個依法設立的組織體,無法形成自然人內心的善惡是非觀念。 企業是法律技術塑造的市場主體,主要是為了便利投資者從事市場交易活動,企業沒有類似人類的情感,不會產生人類的同情心和憐憫心,企業也不會受內心驅動而自覺自愿履行人類社會的倫理道德責任。
第二,倫理責任與企業營利性不契合。 營利性是企業的根本屬性,企業的整個制度設計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如何實現營利而進行的。 而承擔倫理責任無疑會增加企業運行成本、降低企業營利能力,導致企業的不自覺抵觸。 有時基于法律法規制裁的壓力企業承擔倫理責任,這也不是它出自內心的自愿行為。 在資本市場上,如果企業因為承擔倫理責任而導致利潤率降低,那么就可能會流失投資者。 總之,如果不認識到企業的逐利性本質,一味倡導企業社會責任和倫理責任,不僅不是正面現實的科學態度,對企業履行倫理責任也沒有用處。
促進企業承擔倫理道德責任,必須注意到企業的特殊性。 目前要求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措施都不同程度犧牲了企業的效率價值,這是企業不積極應對倫理責任的緣由。 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機制必須能夠融合、吸收效率價值。 基于以上分析,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構建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法律促進機制:
要通過立法營造環境將效率因素引入企業倫理責任實施機制,使承擔倫理責任有助于企業營利。 其實,企業承擔倫理責任的主動性取決于能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將效率因素引入企業倫理責任。 比如立法可以規定稅收優惠政策對承擔倫理責任的企業予以支持,鼓勵企業承擔倫理責任;再比如立法要建立起征信系統、評估系統,建立起聲譽機制和信用機制,營造承擔倫理責任即能夠促進企業成長的市場環境。 違法行為都是違反社會道德倫理底線的行為,要通過立法加大對違法行為的打擊、制裁力度,提升企業實施違法行為的經濟與法律成本,使得企業不敢、不愿實施違法行為。
在立法建立企業信息披露制度時,要強制性的將企業倫理責任履行情況納入信息披露范疇,披露企業履行倫理責任的狀況、決策主體、決議程序、與企業經營的關系、對企業自身的影響等內容。 企業倫理責任信息披露的必要性在于:第一,企業向外界披露自己的倫理行動,也可以在全社會樹立良好的企業形象,向潛在的消費者等利益相關者傳遞信息,取得競爭優勢,以此使企業愿意實施倫理責任。 第二,信息披露可以約束企業經營管理者的不負責行為,有效防止企業經營者在管理企業的過程中出現違法、違反倫理等損害企業形象的行為。
在建立企業倫理責任信息披露制度之后,就可以促進市場形成企業倫理責任響應機制。 通過利益相關者的企業倫理責任響應機制,比如消費者的社會責任購買行動,可以促進企業承擔倫理責任。 大多數消費者都表示,他們愿意購買擁有積極形象的企業的產品,愿意為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買單。 在企業承擔倫理責任信息透明的情況下,如果消費者拒絕消費不承擔倫理責任的企業的產品,通過市場的選擇,就會淘汰不承擔倫理責任的企業,而企業也會積極主動的履行倫理責任,因為這樣會提升他們的市場業績。 企業倫理責任響應機制,將問題解決內部化,將有效解決社會問題內化為企業的決策思維。
我國可以發布企業治理指引,引導企業轉變倫理行為與功利目標涇渭分明的觀念,倡導企業將倫理行為與營利目標相結合。 以慈善捐贈為例,與國內企業將慈善捐贈僅僅作為履行社會責任、促進公益事業發展不同,西方現代企業早已將捐贈視為一種行之有效的風險管理和塑造品牌形象的手段。 西方經濟學界首先提出,由于企業無法同時滿足社會責任要求和投資者利潤最大化的要求,由此戰略性慈善捐贈模式被創造出來,這種捐贈模式將捐贈行為與企業經營密切聯系,通過捐贈提升企業經營品牌影響力和企業形象,通過捐贈謀求經營回報。 戰略性慈善捐贈是將捐贈納入企業發展戰略,通過捐贈為企業謀取經濟利益的一種捐贈模式。 有時慈善活動成為一種投資,為企業贏得商業廣告無法取得的收益。 在這樣的情況下,捐贈將是企業積極主動的獲取企業利益和社會公益雙贏的舉措,企業治理中戰略性倫理行為模式自然比道德說教更能督促企業投身公益事業,承擔倫理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