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種風情，藏在文人筆下的仲夏夜里

文/譚嘉慧

仲夏夜里，日月星辰，山川風物，風雨雷電，蟲魚鳥獸，花草樹木都顯得尤為不同。一切景語皆情語，物我兩相會。每一個仲夏夜，都藏著一個作家的夢。

夜的靜與動

仲夏之夜，世界寧靜得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誠如張潔筆下所說：“夜色越來越濃了，村落啦，樹林子啦，坑洼啦，溝渠啦，好像一下子全都掉進了神秘的沉寂里?！?/p>

魯迅的《社戲》里，也為我們描繪了一幅江南鄉(xiāng)村的夜景——

“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fā)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的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p>

平橋村的河流、兩岸的豆麥田地、淡黑的起伏的連山，都點點鋪開暈染在畫卷里；孩童的自由歡快和看戲的“急切”，亦全部融入在這仲夏夜美麗的圖景中。

當你以為仲夏之夜只有這寧靜的時候，它卻喧鬧起來了。楊沫的代表作《青春之歌》里，仲夏夜的描繪令人印象深刻：

“多么美麗的夏夜呵，晶瑩的星星在無際的灰蒙蒙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蟈蟈、蟋蟀和沒有睡覺的青蛙、知了，在草叢中、池塘邊、樹隙上輕輕唱出抒情的歌曲。而遼闊的田野在靜穆的沉睡中，那碧綠的莊稼，那潺潺流動的小河，那彎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那發(fā)散著馨香氣味的野花和樹葉，那濃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氣，再加上這傳奇式的革命斗爭的生活，都在這不尋常的夜里顯得分外迷人，分外給人一種美的感受?！?/p>

此處用一系列意象，如星星、蟈蟈、蟋蟀、青蛙、知了……鋪排出了一個熱鬧甚至擁擠的夏夜。主人公林道靜就是在這樣的夏夜里，被微風“吹過俊美的面頰”……

熱鬧的還有王梓夫筆下的仲夏夜：“云團緩緩地移動著，被吞沒了多時的滿月一下子跳了出來，像一個剛出煉爐的金盤，輝煌燦爛，金光耀眼，把整個大地都照得亮堂堂的，荷葉上的青蛙，草叢里的螞蚱和樹枝上的小鳥，都被這突然降臨的光明驚醒，歡呼、跳躍，高聲鳴唱起來。”仲夏夜成了動物的狂歡之夜，它們高唱、歡呼，把白天被人類壓抑的時光奪了回去。

景不虛設，以情動人

“景不虛設”，小說中景物描寫常常與主人公的命運有密切的聯(lián)系。仲夏夜熱鬧的背后，也流淌著主人公內心的凄涼。沈從文《邊城》的夏夜“熱氣”撲面而來：

“天已快夜，別的雀子似乎都在休息，只有杜鵑叫個不停。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天，草木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節(jié)各放散出一種熱氣?？諝庵杏心嗤翚馕?，有草木之味，還有各種甲蟲類氣味?！?/p>

仲夏夜涌動著無限的生機，而主人公翠翠的內心是孤寂與惆悵不安的，從而反襯出少女愛情初萌時內心的落寞與凄涼。

比翠翠情緒更為強烈的是路遙《平凡的世界》里的孫少安。夜色中，他“停在路邊的一棵白楊樹下，把燙熱的臉頰貼在冰涼的樹干上，兩只粗糙的手撫摸著光滑的楊樹皮，透過朦朧的淚眼惆悵地望著黑糊糊的遠山”。

淚水朦朧中，白楊樹和遠山都染上了情緒。

白居易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環(huán)境描寫中都暗藏作者的主觀情緒烙印。如孫犁的《荷花淀》——

“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

“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p>

這段文字呈現(xiàn)了一個白凈的世界，令人魂牽夢縈。文字刻意淡化了戰(zhàn)爭氣息，將抗日軍民內心的樂觀豁達以及對安寧生活的向往之情，一并揭示出來，整部作品也因此籠罩在這種情感氛圍之中。

不一樣的仲夏夜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仲夏夜，都如此美好，有的情況下，為了表現(xiàn)人物或主題，常用景物描寫渲染氣氛，仲夏夜也因此顯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姿態(tài)：

它可能恐怖。如葉圣陶小說《夜》中有這樣的描寫:“遠處的樹木和建筑物的黑影動也不動，像怪物擺著陣勢。偶有兩三點螢火蟲飄起又落下，這不是鬼在跳舞……”這段話描寫了去刑場的陰森恐怖氣氛，讓人膽戰(zhàn)心寒。

它可能現(xiàn)實。如魯迅的《吶喊》自序中寫道：“夏夜，蚊子多了，便搖著蒲扇坐在槐樹下，從密葉縫看那一點一點的青天，晚出的槐蠶每每冰冷地落在頭頸上。”筆觸里透出無限心思和深長感慨，令人深思。

它可能鮮活。又如魯迅的《故鄉(xiāng)》中非常典型：“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边@是一個多么寂靜又有動感，遼闊而又鮮活的世界，如同當時鮮活的閏土一般。

……

仲夏夜賦予了文人們筆下文字更多的思想、更深的靈魂。即使它風姿各異，一片明月，就能搖醒一池夜色，還有一顆不羈的心。即使沒有明月，濃重的暗色和暑熱涼風，也能喚醒文人們涌動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