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半，桂花開

等等

爺爺給奶奶種了一棵桂花樹，在她墳前。

我的家鄉在一座小縣城，江邊窄窄的街道兩旁種滿了桂花樹。人們還沒感受到秋天到來的時候就先聞到了桂花香。

我聞到桂花香的時候奶奶已經走了很多年。那時候，爺爺經常坐在屋門口望遠方的天空，還有一片片曲折的山峰。我不懂，天空和山峰有什么好眺望的。我的喜悅是在街道里，感受絲絲香甜的桂花香后馬上想要與喜歡的人分享。

桂花的花期較長，小小的黃色花瓣剛開始是零星地掛著，后來感受到小城里的煙火氣，便不管不顧地換了性情，爭先地開著。我一個星期前聞到桂花香迫切想要分享的喜悅心情，可能一個星期后就變了。爺爺卻不變，還是不斷地望著遠方的山和頭頂的天空。桂花也不變，依然飄香十里，依然金燦燦，倔脾氣地綻放到最后。

爺爺也有不望山的時候。我突發奇想，要做桂花茶，他便陪我去采桂花。桂花花瓣太小，我摘了一會兒就沒耐心了，給我拿著袋子裝花兒的爺爺卻笑瞇瞇地給我指哪兒的最茂盛。當我用盡最后一絲耐心，他依然掛著笑，半哄著給我多摘一些。曬干后的桂花最后沒有做成桂花茶，因為我和爺爺都不會，可是那些干桂花卻被他保存了很久。

爺爺其實大多數時候都在幫家里干活。對自摳摳搜搜，對我卻十分大方。我上大學前幾天，他問我要不要給我買電腦，問我爸爸給的錢夠不夠，要不要再給我一點兒。給自己買個一塊錢的打火機都要憋好久的他給我幾百塊卻從不曾皺眉，而他，是一個沒有收入的老人。

我從武漢換工作回家鄉，他特別開心，告訴我只要想家就回來，而他一定會坐家門口等我。

爺爺沒能一直等我，他在初秋的一個早晨突然離世，我那時剛回家鄉工作兩個月，奶奶墳前的桂花還沒來得及盛開。

他走得太急，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都有點兒變了，蒼老的不是我記憶中的爺爺。老人說，人走后，樣子是會變的。

又過了這么久，為什么我記憶里的爺爺卻還是那個矯健的給我摘桂花的樣子呢？

年年桂花開，我卻再也找不到爺爺了。他一生勞碌，沒能好好安享晚年，就突然離開，是我一輩子的遺憾。這種遺憾成了心里的褶皺，褶皺多了，我就自然添了歲月的痕跡。

也是在很久之后，我才慢慢明白爺爺永遠安靜地望著遠方山峰的原因，有時候或許是在孤單地思念，有時候或許在回憶往事，我猜這些往事一定遙遠得讓他愣了神。

爺爺走后，我和爸媽一起給他種了一棵桂花樹。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