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落
上高中之前,我最討厭家庭聚會,因為親戚們聚在一起吃喝,酒過三巡,醉意正酣時總會摸著身旁孩子的腦袋瓜重提他們幼年的趣事。其中最少不了的便是我哥3歲能作詩的奇聞,雖然實際上,我哥不過是將駱賓王的詩句偷換成一句順口溜而已。
提起我哥,總免不了拿我出來作對比,可惜幼年的我不大爭氣。3歲時做過唯一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午睡起來發現自己尿床了,號啕大哭驚動房東老太太,致使她連忙打電話給正在上班的我媽喊她回來查看。說到我的糗事,大家拊掌大笑,一時間餐桌上充滿了快活的氣息,全然不顧當事少女正臉紅到試圖一頭鉆進西湖牛肉羹里。再加上我爸爸家的人,總帶著一種古早的偏見,認為女孩子總要比男生笨一些。
“學習好歸好,可是女孩子還是欠點兒靈性,太老實。”我聽完三叔語氣篤定地講完這句話后,默默走出了飯店,走向他的摩托車,從口袋掏出削鉛筆用的小刀……
然而下一秒,我尚未來得及伸向輪胎的罪惡之手就被我哥攔下。
“如果他車壞了回不了家,咱爸可能會讓他住咱們家。”我哥如此說。雖然我被說服了,但并未因此領情。因為活在我哥的光環下,是我15歲之前最大的煩惱。我對他的厭惡由來已久且深刻。
我跟我哥念同一所幼兒園、同一所小學,以及同一所初中。因為年長我兩歲,所以他總能先我一步認識老師、門衛,甚至門口的小賣部阿姨。加之他天生自來熟,又總是笑瞇瞇的,所以很招人喜歡。爸媽忙于生意,便讓我哥帶我上下學。時間一久,大家都叫我“宋于的妹妹”。其實我并非不喜歡與人溝通,但看到我哥喜歡這么做,我便自然而然地想要與他反著來。
我也曾為了不和我哥同路而故意起早或拖拖拉拉溜達到校門口,但當我走到面包店買早餐時,還是會被店員阿姨叫住,熱情地向我推薦一款奶油夾心的面包。
“你哥哥說這個很好吃的。”她說。
雖然我彼時不到12歲,但仍覺得費解——面包好吃就好吃,為什么非要帶上我哥哥說的話?好像我一定會聽他的!于是我果斷選擇了另一款咸口肉松的。
就是這樣,我哥愛吃甜口,我就吃咸的;他愛吃肉,我就吃素……我像上了發條似的,硬要跟他反著來。
上初中后,因為按區劃片分學校,所以我希冀能擺脫我哥陰影擁有自己姓名的日子并未到來。好在初中比小學大些,我只和我哥共用同一個體育老師和物理老師。
如果說體育課因為跳遠不足一米五,而被體育老師質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哥的妹妹尚且可以忍受的話,那聽到第一個暗戀的男生一臉崇拜地說“原來你是于哥的妹妹,可以麻煩讓你哥加一下我游戲好友帶帶我嗎?”則對我的人格尊嚴形成了致命一擊。
平生第一次,我沒有再選擇和我哥對著來。要知道放在從前,他即便打游戲吵到天翻地覆,我也巋然不動走我的文青路線,安心讀書學習。
記得那天放學回家,我將書包扔在沙發上,一拍桌子表示我也要成為游戲大神。
沒想到我哥欣然同意,立刻給我注冊了一個賬號,然后把我的身份證號輸進游戲驗證里,設置了防沉迷,每天只有一個半小時的游戲時間。于是我試圖成為大神的路,卡在了第一關,不得不回歸到從前通過看書和我哥唱反調的狀態。
那個夏天結束,我哥因為沉迷游戲成績下滑而留級。我考了班級前五,開家長會時頻頻被老師表揚。回到家后,我聽到爸媽偷偷在廚房嘀咕:“妹妹真的是厚積薄發型,這不,慢慢趕上來啦!”
我心想:什么叫慢慢趕上來了?小學轉學時我就考得比我哥好了,只是時至今日你們才把目光分給我而已!
雖然爸媽想盡辦法讓我哥留了一級,但他還是考了一所普高,不過好在可以走讀;而我則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念寄宿制的重點高中。
開學前我哥和家人一起送我,分別時他偷偷塞了張紙條給我,我打開一看發現上面寫了幾個人名、班級、QQ號及電話。
“在學校遇到什么事就找他們幾個,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頗有黑道大哥叮囑小弟的架勢。
我分不清我們的戰斗是因他未考進這所學校而告終,還是因為他遞給我這張紙條而告終。或許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從前的他雖然是“陰影”,卻也是提前為我探路的庇佑者。
高一期末,我再次拿到了獎狀,老師用蘸著金色墨水的毛筆在獎狀的姓名欄上填上了我的名字。不再是宋于的妹妹,而是我自己的名字。這一次,我的對手不再是我哥,而是全新的自己……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