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時宰相

■ 石毅堅

人物表

于 謙——字廷益，號節庵，漢族，明朝名臣、民族英雄。一生為官清廉、憂國忘家、身系安危、志存宗社。

石 亨——于謙好友，明朝將領，早年抗擊瓦剌，頗有戰功，受封武清侯。后發動奪門之變，擁立明英宗復辟，得以權傾朝野，官至太子太師，封忠國公。

孫太后——明英宗之母。土木堡之變后，明英宗被俘，為穩定大局，接受于謙等人的建議，立郕王朱祁鈺為帝。

董 氏——于謙之妻，累贈一品夫人，素有舊疾，卻因于謙為官清正，導致家中貧寒，無錢醫治，在貧病交加中早逝。

于 冕——于謙之子，于謙死后受到牽連，后上疏為父平反。

徐 珵——后改名徐有貞，好功名權勢，喜研究天文、陰陽五行。

朱祁鈺——郕王，明英宗在土木堡之變被瓦剌俘虜后，被于謙等大臣擁立為帝。奪門之變爆發后，明英宗復位，廢之。明軍士兵、太監、宮女、家院、御醫、探馬、百姓、劊子手、文武大臣等若干人。

第一場

【公元1149年，明英宗正統十四年。

【北風呼嘯陣陣。

【幕后唱：北風嘯，戰鼓催，

瓦剌侵南，

土木堡，水源斷，

人仰馬翻。

明軍潰，如山崩，

痛失金鑾，

噩耗至，舉國驚，

文武膽寒。

【大幕徐啟。

【北京紫禁城朝堂。

【眾文武大臣亂成一團，交頭接耳、爭論不休。

【太監內聲：皇太后、郕王殿下駕到！

【眾文武大臣忙分列兩邊迎駕。

孫太后（內唱） 皇兒蒙大難，

哀家心愁煩。

朱祁鈺（內唱） 瓦剌逞兇蠻，

社稷頃刻顛。

【士兵、太監、宮女擺駕上。

【孫太后、郕王急上，登殿就坐。

眾文武（跪）臣等叩見皇太后、郕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孫太后眾愛卿快快平身！

眾文武謝太后。

孫太后今日急召諸位愛卿上殿，個中緣由想必諸位愛卿都已心知肚明……如今圣上被俘，瓦剌也先趁勢長驅直入，進逼京城，形勢危矣！諸位愛卿有何妙策以解此困？

眾文武這……（交頭接耳，面面相覷，舉手無策）

朱祁鈺爾等皆久食朝廷俸祿，平時于朝堂之上無不滿腹經綸、侃侃而談，現今皇兄蒙難、社稷危在旦夕，正需爾等獻計獻策，以解倒懸，為何事到如今，爾等便如癡似啞、一言不發了呢？！

【徐珵出列。

徐 珵啟稟皇太后、郕王殿下，微臣侍講徐珵有一妙策，可解此危！

孫太后哦？徐愛卿有何妙策，快快說來！

徐 珵臣昨日夜觀星象，見主星幽暗，客星倍明，此乃大兇之兆也！今我朝精銳兵馬皆喪于土木堡，瓦剌來勢洶洶、銳不可當，京師守軍皆老弱病殘之卒，如何抵擋得住瓦剌大軍之攻勢？若死守京師，則我大明江山旦夕休矣！為今之計，當請皇太后、郕王殿下立即下旨遷都南京，方為上策！

后、鈺啊？！遷都南京？！

徐 珵是是是，須得立即遷都，方能保我大明江山不失呀！

朱祁鈺遷都之后，若瓦剌大軍窮追不舍，又當如何？

徐 珵這、這、這……先行遷都，以避鋒芒，之后嘛……之后……可徐圖后進、徐圖后進……

【于謙內喊：“妄言遷都避敵者，罪不容誅！”

【徐珵大驚。

孫太后殿外何人？

于 謙（內喊）臣，兵部左侍郎于謙求見！

后、鈺（大喜）原來是于愛卿，快快覲見！

于 謙（內唱） 晴天一聲霹靂響……（上）

（接唱） 圣主蒙難在北疆。

遭逢巨變更需慎，

馬不停蹄上朝堂。

（白）臣，兵部左侍郎于謙，叩見皇太后、郕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跪）

孫太后于愛卿快快請起！

于 謙謝太后！（起身）

孫太后于愛卿，皇兒不聽愛卿諫言，執意御駕親征，方有今日之禍呀！只是方才徐侍講所提遷都之議，愛卿又因何反對？

于 謙太后呀！

（唱）成祖北遷寓意深，

歷代天子御國門。

國門即為國之本，

京師若動國斷根!

孫太后啊！這……

徐 珵（唱）侍郎所言理不真，

瓦剌鐵騎步步侵。

無兵無將四面墻，

若不遷都命難存！

于 謙（唱）宋室南渡避金人，

從此枯木不逢春。

妄言遷都保自身，

喪國無顏見子孫！

朝中精銳雖盡損，

百姓尚懷抗敵心。

瓦剌乘勝必冒進，

眾志成城敵可吞！

眾文武于大人所言有理呀！請太后、郕王殿下三思呀！

朱祁鈺于愛卿所言甚是！孤王絕不棄祖宗江山以自保，誓與瓦剌決戰到底！再言遷都者，立斬！徐珵還不速速退下！

徐 珵（戰戰兢兢地）是是是……（羞愧下場）

朱祁鈺于愛卿，只是現如今京師無兵無將，當如何御敵？愛卿可有良策？

于 謙京師尚有余兵數萬，但久未訓練，早已疲憊不堪，臣保舉一人為都督，掌管、訓練五軍大營，鎮守京師九門，抵御瓦剌進攻，待各地勤王大軍趕到，便可里應外合，一舉擊潰瓦剌大軍。

后、鈺（大喜）何人可為都督？

于 謙偏將石亨，長年于邊關帶兵抵御瓦剌入侵，善于練兵用兵，可為都督。

朱祁鈺石亨？這……孤聞此人尚負臨陣脫逃之罪在身，只怕……

于 謙殿下，石亨先前乃是因力戰而敗，拼死突圍逃回，非是臨陣懼敵之故，若殿下肯讓其戴罪立功，石亨必定肝腦涂地，舍命報效朝廷。

朱祁鈺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孫太后既是于愛卿保舉，必無差錯。殿下何不召其進宮一見？

朱祁鈺太后所言極是。來呀！宣石亨覲見。

太 監是。郕王殿下有命，宣石亨覲見！

石 亨（內聲）石亨領命！（上，跪）末將石亨叩見皇太后、郕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孫太后石愛卿平身。

石 亨謝太后！（起）

孫太后（細觀石亨，喜）真虎將也！

朱祁鈺石愛卿，于愛卿保舉你為都督，以抗瓦剌，愛卿可有把握？

石 亨蒙太后、郕王殿下厚恩，謝于大人厚愛，末將誓與京師共存亡！有末將在，絕不使瓦剌越雷池一步！

朱祁鈺好！孤王即刻封你為都督，掌管、訓練五軍大營，鎮守京師九門；擢升于謙為兵部尚書，總攝軍務，全權負責籌劃京師防御！太后以為如何？

孫太后如此甚好！

謙、亨謝太后、殿下恩典！

孫太后京師安危，便仰仗兩位愛卿了。

于 謙啟稟太后，臣尚有一事啟奏，若得太后恩準，則此戰必勝。

孫太后愛卿但言無妨。

于 謙（跪）臣斗膽懇請太后下詔，尊當今圣上為太上皇，立郕王為帝！

眾 人（大驚）啊！

孫太后于謙！你放肆！

（唱）妄言廢立如謀反，

于謙賊子膽包天！

朱祁鈺（唱）驚聞此語心頭顫，

愛卿為何出此言？

于 謙（唱）太后殿下且稍安，

待臣細細訴因緣。

陛下不幸囹圄陷，

瓦剌挾之破邊關。

所到之處矯詔傳，

守城將士莫敢攔。

兵不血刃長驅進，

一日便過萬重山。

也先欺我無脊梁，

朝野上下心膽寒。

大明社稷萬鈞重，

太子年幼難承擔。

唯有郕王即大位，

安撫民心御百官。

傳旨各地抗外藩，

方能奮力挽狂瀾！

孫太后一派胡言！皇兒今雖蒙難，也先尚存忌憚之心，不敢對其施以毒手，倘若立郕王為君，皇兒性命必然旦夕不保！

于 謙太后此言差矣！若立郕王為君，一來，新君便可下旨通令舉國抵抗瓦剌，也先無法再挾持陛下闖關奪礙；二來，陛下于也先再無用處，待我軍擊敗瓦剌，便可派出使臣與之談判，贖回陛下。只有如此，方能保陛下周全啊！

孫太后這……

朱祁鈺于愛卿，孤王才疏德薄，豈敢忝居尊位？！不妥！不妥啊！

于 謙殿下呀！臣此舉實乃為國所謀，非謀己身，殿下也當以我大明江山社稷為重，當仁不讓，挽狂瀾于即倒，解蒼生于倒懸啊！

朱祁鈺啊……

（唱） 于卿之言震孤心，

孫太后（唱） 不由哀家費沉吟。

朱祁鈺（唱） 迫在眉睫局勢緊，

孫太后（唱） 當斷不斷火燒身。

（白）這……不知眾卿家以為如何？

石 亨太后，于大人所言至情至理，為保陛下周全，為保大明江山社稷，臣懇請太后納于大人之諫，即刻下詔！（跪）

眾文武臣等懇請太后即刻下詔！（跪）

于 謙太后，事急矣！切莫猶豫不決呀！

孫太后哎！罷罷了……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為了我皇兒……傳旨：尊正統皇帝為太上皇，立郕王為新君！

眾 人太后英明！千歲千歲千千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孫太后、朱祁鈺造型，神情各異。

【燈暗。

第二場

【戰鼓擂動，殺聲四起。

【燈亮。

【二道幕前。

【明軍士兵執軍旗上，圓場，下。

【燈暗。

【探馬甲內聲：“報！各地勤王大軍已陸續趕到！”【探馬乙內聲：“報！于尚書與石都督率城中守軍出擊，與勤王大軍里應外合，瓦剌軍大敗潰退！”

【探馬丙內聲：“報！也先遣使求和，于尚書已派出使節，迎回太上皇圣駕！”

【燈亮。

【眾百姓內聲歡呼：“救時宰相！威武都督！救時宰相！威武都督！”

【于冕手提數包草藥情緒低落地走上。

【石亨帶著兩名士兵，哈哈大笑、志得意滿地從另一側上，遇見于冕。

石 亨咦？這不是于冕賢侄？

于 冕（猛然抬頭）哦！叔父在上，侄兒有禮了。（作揖施禮）

石 亨（扶起）賢侄不必如此客氣。（見于冕手提草藥）你這是……

于 冕家母病重，侄兒方才拿了些首飾前去典當換錢，買了些草藥……

石 亨啊！這……不想于大人家中竟清貧如此……

于 冕叔父，我一路走來，聞聽百姓歡呼“救時宰相”，不知這是在呼喊何人？

石 亨他人不知，你豈能不知？眾百姓這是在呼喊令尊于謙、于大人呀！

于 冕何謂“救時宰相”？

石 亨令尊七歲之時，偶遇一得道高僧，高僧驚奇其相貌，說道：“此子將來必為拯救時局之宰相也！”如今令尊在此危急時刻，挽救了我大明王朝，豈不是應驗了高僧之預言？故如今天下人皆呼于大人為“救時宰相”呀！

于 冕原來如此。

石 亨只是……哎……不想于大人有功于社稷，而家中卻如此清貧……（計上心頭）有了！賢侄，你安心回家，等著領賞便是！

于 冕（一臉疑惑）這……

石 亨回去吧！回去吧！

于 冕既如此，就拜別叔父了。（下）

石 亨走！咱們也回營！

兩士兵是！（與石亨下）

【燈暗。

朱祁鈺（內聲）傳旨，安置太上皇于南宮！擺駕中軍帳！

太 監（內聲）領旨！

【二道幕啟。

【孫太后、朱祁鈺端坐中軍帳內，太監、宮女侍立。

孫太后（唱）瓦剌軍已潰，

皇兒亦迎回。

八方呈祥瑞，

壯士凱旋歸。

朱祁鈺（唱）于謙居功偉，

石亨虎將威。

盛名譽海內，

封賞耀門楣。

（白）來呀！傳兵部尚書于謙、都督石亨覲見！

太 監傳兵部尚書于謙、都督石亨覲見！

謙、亨（內聲）領旨！（同上，跪）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后、鈺兩位愛卿快快平身！

謙、亨謝陛下、太后！（起，分立兩邊）

朱祁鈺此次京師保衛戰，兩位愛卿可謂勞苦功高啊！

孫太后不錯，皆賴兩位愛卿，方能保住我大明江山，迎回太上皇。兩位愛卿確實居功至偉啊！

于 謙上蒼庇佑我大明社稷，太上皇、陛下及太后洪福齊天，滿朝文武同心協力，三軍將士舍生忘死，于謙豈敢言功。

石 亨是啊！是啊！陛下、太后，若非眾人誓死效命，憑末將單槍匹馬，縱有三頭六臂，也是于事無補呀！

朱祁鈺嗯，石愛卿言之有理。

石 亨前日陛下命臣羅列有功之士名單，臣已列好，請陛下御覽。（從懷中取出功勞簿）

【太監接功勞簿，呈與朱祁鈺。

朱祁鈺（翻看功勞簿）嗯……這于冕是何人？

【于謙聞言一驚。

石 亨陛下，于冕乃是于尚書之子，此次京師保衛戰，于尚書力挽狂瀾，當記首功，臣以為陛下不僅要對于尚書重加犒賞，也應破格嘉獎、封賞于冕，以彰顯朝廷愛護、體恤功臣之心。

孫太后石愛卿所言甚是。

于 謙萬萬不可！

【眾人驚。

朱祁鈺于愛卿何出此言呀？

于 謙陛下呀！

（唱）抗敵保家衛江山，

為人臣者本該然。

不曾奢求受封賞，

但求國泰萬民安。

犬子身無尺寸功，

無功受祿理太偏。

朝廷獎懲不分明，

忠臣賢良心必寒。

石 亨（唱）于兄為國忘己身，

兒女家事放一邊。

夫人病重無暇顧，

殫精竭慮夜不眠。

今日破格賞于冕，

聊慰賢臣忠心丹。

還望于兄莫推辭，

辜負朝廷意拳拳。

于 謙住了！

（唱）國家正值多事秋，

我輩豈可視等閑？

因公忘私是本分，

濫受封賞心何安？

朝廷法度若不循，

黎民何處見青天？

長此以往人心亂，

江山社稷旦夕顛！

孫太后于愛卿無須動怒，以哀家看，這石愛卿也是為報答于愛卿的舉薦之恩，也是一番好意。

于 謙國家多難，為人臣者決不可顧及個人之私恩。且石亨身為大將，臣未嘗聽聞其舉薦一位隱士抑或提拔一名兵卒，以補益朝廷，如今卻來舉薦犬子，如此豈能服眾？！臣雖不才，對于軍功，從未心懷僥幸，絕不敢以犬子之名冒功受賞！

石 亨于大人，你！你！你！

朱祁鈺（忙打圓場）罷了罷了！于愛卿光明磊落，無私為國，令朕敬佩。既然如此，便依于愛卿所奏就是。

孫太后至于其余有功之臣，皇上仍需加以褒獎才是。

朱祁鈺太后所言極是。朕即刻下旨，由國庫撥出賞銀，論功行賞。

于 謙陛下，只怕國庫早已無銀可賞了。

后、鈺（大驚）啊？！于愛卿此話怎講？！

于 謙連年征戰，耗資甚巨，國庫已空！

后、鈺這、這、這……哎……（無奈）

石 亨陛下、太后無須憂慮，臣以為陛下可下旨，將京中良田代替賞銀，賞賜眾位有功之人，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于 謙石大人此言差矣！

（唱）京師方經戰火煉，

農桑凋零百業殘。

十室尚有九室空，

赤野千里渺人煙。

國庫空虛無銀錢，

難濟百姓于倒懸。

此時正應復生產，

鼓勵自救莫拖延。

石 亨（唱）有功之臣受賞難，

來日殺敵誰爭先？

論功行賞推恩典，

古往今來如是觀！

于 謙（唱）功臣若將良田占，

百姓何處可回遷？

食不果腹激民變，

天下必再起波瀾。

將軍既為肱股臣，

當念朝廷舉步艱。

奏此條陳不合宜，

理應為國來分擔。

石 亨于謙！你……（轉向朱祁鈺、孫太后）

恭請皇上、太后圣裁！

孫太后（唱）于卿一番肺腑言，

公忠體國無私偏。

陛下若納忠良諫，

百姓盡享太平年。

朱祁鈺（唱）于卿著實有遠見，

口不言功美名傳。

以田代賞民必怨，

依卿所奏天下安。

（白）朕準于愛卿所奏。各有功之臣，依立功等級，酌情晉升官階。至于其余賞賜，待來日國庫充盈之時，再行議處不遲。

于 謙太后、陛下圣明！

石 亨陛下……這……

朱祁鈺石愛卿不必多言。朕知石愛卿勞苦功高，特賜侯爵，即日起，加封石愛卿為“武清侯”。石愛卿今后當以于愛卿為楷模，多多效仿，時時以我大明江山社稷為重才是。

石 亨（極不情愿地跪下）臣領旨……謝恩……

孫太后今日大喜之日，皇上已命人在南宮設下酒宴，一則賀太上皇回宮，為太上皇壓驚洗塵；二則宴請諸位有功之臣。二位愛卿，隨皇上與哀家一道前往南宮赴宴吧。

謙、亨臣領旨，謝太后、皇上賜宴。

太 監（內聲）陛下……（快步趨上）

朱祁鈺何事慌張？

太 監陛下，方才于大人府上差人來報，于夫人……

于 謙啊？！夫人如何？！

太 監于夫人病勢險惡，命在旦夕……

于 謙（悲痛地）哎呀！夫人呀！太后、皇上，臣須當立即回府，請太后、皇上恕臣不敬之罪！

朱祁鈺于愛卿快先回府，不必介意。

于 謙謝皇上！臣告退！（急下）

【燈暗。

第三場

【緊接前場。

【燈亮。

【于謙家臥室。

【董氏病危，躺于床上，奄奄一息。

【于冕手捧湯藥上，至董氏床邊喂藥，董氏湯水不進，毫無知覺。

于 冕（悲傷落淚）母親……母親……醒醒啊……

【家院內聲：“老爺回府！”

【于謙匆忙奔上。

于 謙夫人何在？！夫人何在？！（奔至床前，接過于冕手中湯藥，悲傷地喂藥）夫人啊！你睜開眼看看呀！為夫回來了……

（唱）見賢妻，氣息奄，

心痛愧疚倚床前。

憶昔日，相愛歡，

不由雙目淚漣漣。

本該伴妻度余生，

豈料國中起狼煙。

迫不得已舍家去，

保國安民枕戈眠。

雖知我妻體虛弱，

操持一家步履艱。

心中時時常掛念，

回家照料總是難。

賢妻如今病勢危，

捶首頓足難回天。

累妻積勞成頑疾，

自責之心似刀剜。

于 冕（悲痛地）母親早已不省人事、湯水不進了！你現在才回來又有何用？！

于 謙（放下湯藥）冕兒，為父我……

于 冕（悲憤地）我的于大人啊！

（唱）大明江山如累卵，

皆仗大人來保全。

救時宰相美名傳，

世人齊呼于青天。

你家中賢妻病不起，

你兒卻苦無買藥錢。

母親嫁妝典當盡，

一家生計扛在肩。

你拋下病妻救國難，

你一走三月不回還！

不見噓寒與問暖，

母親日思夜想望眼穿！

如今她病中煎熬已垂危，

你現時返家有何顏？

你既要國不要家，

“無情丈夫”名自擔！

于 謙（悲傷地，無言以對）冕兒，你……為父……哎……

【董氏轉醒。

董 氏（掙扎著撐起病軀，虛弱地）冕兒！你……

謙、冕夫人（母親）！（急忙上前扶住董氏）

董 氏（一手握住于謙的手，一手深情地撫摸著于謙的臉）夫君，你回來了……夫君，你又清減了……

于 謙（眼含淚花）夫人，前線兵營的飯菜，哪比得上夫人做的飯菜合胃口呀……（趕忙端起湯藥欲喂藥）夫人快喝藥……

【董氏咽不下，湯藥灑落。

于 冕我來吧！你去做你的救時宰相！（推開于謙，拿過湯藥）

董 氏冕兒，怎可這樣跟你父親說話？！如此放肆！為娘平日里是怎么教導你的？！你給我跪下！向你父親賠罪！

于 冕（悲傷地跪下）母親要孩兒下跪，孩兒自當下跪。但孩兒不知錯在何處啊！

董 氏冕兒呀！

（唱）男兒肩上兩副擔，

擔中有地亦有天。

天有日月和星辰，

地載萬物世代傳。

天若塌，地必陷，

家是地，國是天。

國不存，家安在？

國事家事國為先！

男兒壯志存四方，

保家衛國效先賢。

你父既為股肱臣，

國之興亡自當扛在肩。

為人妻兒當自省，

不令你父添憂煩。

為娘從來未抱怨，

你豈敢斗膽放肆發狂言？！

于 冕（委屈地）母親……

于 謙（自責地）夫人切莫動怒，冕兒所責，亦是在理……是為夫對不住夫人呀！

董 氏不，夫君沒有對不住為妻……（對于冕）冕兒，梳妝臺的抽屜里，有一個小木盒子，你去拿來。

于 冕是。（取出小木盒子，交給董氏）

董 氏（緩緩掀開小木盒，取出一塊石頭）夫君，你可還記得這塊石頭？

于 謙這不就是……

董 氏（對于冕）宣德五年，你父被朝廷破格擢升為兵部右侍郎，巡撫河南、山西，興農筑壩、植樹挖井、撫恤老弱、震懾盜匪。夫君離任之時，兩地的官吏和百姓夾道相送，帶著豬羊雞鴨，梨棗瓜果，含淚敬贈。你父一概謝絕，唯見一位老礦工，捧著這塊有棱有角的石頭，你父心中喜歡，視若珍寶，帶回來交與我珍藏。

于 謙是啊！一晃二十年過去了……

董 氏（對于謙）為妻每當思念夫君，便取出此石觀賞。（對于冕）冕兒，家中別無珍貴之物，這塊石頭，你得保管好了……（將小木盒交給于冕）

于 冕母親……

董 氏（唱）我兒自幼讀詩書，

須知家國總難兼。

頑石非是無情物，

女媧以之補蒼天。

于 冕（唱）母親諄諄善誘語，

孩兒句句記心田。

但求慈母能康復，

兒縱折壽心也甘。

董 氏（唱）為妻將舍夫君去，

魂歸陰司心難安。

此后君前無人侍，

獨留我夫受熬煎。

于 謙（唱）你我夫妻恩愛深，

不想難共白頭緣。

今世對妻太愧欠，

終我一生不續弦！

董 氏（悲傷地）夫君……

于 謙（痛哭）夫人……

董 氏冕兒，莫忘……為娘的一番苦心……見此石……便如同見……你父之心志……好好照顧你父親……

于 冕（痛哭）母親，孩兒知錯了！孩兒記住了！

董 氏夫君……為妻好想……好想再……給夫君做頓飯……（死）

于 謙夫人……夫人……（哀嚎）夫人啊！

于 冕（哀嚎）母親！

【幕后唱：夫妻相伴數十載，

生死一別痛斷腸。

英雄泣血意瀟瀟，

閉門謝客守靈堂。

【造型。

【燈暗。

第四場

【距前場數日后。

【燈亮。

【二道幕前。

【于府門外，一條腐爛發臭的鳊魚掛在于府門框上，門上貼著一張白紙，紙上赫然寫著：“于家規矩，概不收禮；敬請貴客，取回此魚。”

【徐珵手捧禮品，被家院推出。

徐 珵誒誒誒……你推我做甚？你別……

家 院徐大人，您快請回吧！我家老爺說了，不見客，誰都不見！

徐 珵老人家，你再去稟報稟報，就說侍講徐珵得知于夫人病故，心中十分悲痛，略備薄禮前來吊唁，聊表慰問……

家 院像您這樣的客人，我今天已經轟走幾十撥了！我家老爺不會見您的！

徐 珵不見也成，這些東西你拿進去，告訴于大人，是我徐珵專程送來的，記得一定要告訴于大人，（故意朝門內大聲喊）是我，徐——珵，專——程——送——來——的。

家 院哎呀！徐大人啊！我家老爺早有嚴令，絕不收取他人一針一線、一分一毫！前段時間，也不知是誰，把一條鳊魚放在門口，我家老爺知道后，命我把魚掛在門框之上，還親手寫了一張“告示”貼在門上，您不信，您自己看看。

徐 珵（看著門上的紙，念）“于家規矩，概不收禮；敬請貴客，取回此魚。”（掩鼻嫌棄）咦……我說于大人怎么把一條臭魚掛在門框上呢！臭魚晦氣……

家 院于大人“掛魚拒禮”現在官場和民間都傳開了，您沒聽說過？您還是回去吧！回吧！回吧！（又把徐珵推出幾步，轉頭下，關門）

徐 珵這、這、這……這于謙也太不近人情了！想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哎……我這一大堆東西，再拿回去，這張臉往哪擱啊！（焦慮躊躇）

石 亨（內唱） 聞聽坊間有傳言……（急上）

（接唱） 將信將疑自端詳。

【石亨圓場至于府門前，見到腐臭的鳊魚和門上的“告示”，霎時大怒。

石 亨（大怒）呔！哎呀呀呸！

（唱）聞你妻新喪，

恐你心悲涼。

感你昔日恩，

慰你心中殤。

費我半日工，

釣得一條魴。

深知你脾性，

不敢入廳堂。

匿名置門前，

略表我衷腸。

孰料你不仁，

性情太乖張！

臭魚掛門框，

辱我甚猖狂！

今日見此狀，

不由恨滿腔！

（怒，白） 于謙呀于謙！我一番好意，你竟然如此不領情！魚有何辜？！你分明是欺我太甚！辱我太甚呀！好！既然你于謙不領情，也別怪我石亨不念恩，從此各走各道，休怪我無情無禮！（取下門框上的臭魚，扯下“告示”，撕碎）

徐 珵（在一旁聽得仔細分明，諂媚上前）哎呀！原來這條魚是武清侯送給于大人的呀！這于大人也太不講情面了。

石 亨（輕蔑地斜視）原來是徐大人……你在此處作甚？

徐 珵哦……這個……下官略備薄禮，正欲專程前往大人府上，恭賀石大人晉升侯爵。剛好路過此處，可巧就碰上大人了，真是緣分！緣分呀！嘿嘿……

石 亨哼……是嗎？徐大人有心，禮就不必了。告辭！（下）

徐 珵誒誒誒……侯爺！侯爺……（追下）

【二道幕啟。

【郊外涼亭。

【石亨上，至涼亭停住。

【徐珵內聲：“侯爺！侯爺！侯爺且慢呀！”

【徐珵氣喘吁吁地追上，至涼亭歇腳。

石 亨徐大人一路追趕，究竟有何要事啊？

徐 珵哎喲喂！侯爺您真不愧是當朝虎將呀！果然健步如飛，讓下官這一路追得可真夠辛苦的。

石 亨是你自己要追，誰讓你追了？

徐 珵嘿嘿……我觀侯爺眉頭緊鎖、郁郁寡歡，莫非有何心事？徐某不才，愿為侯爺相上一卦，為侯爺分憂，不知侯爺意下如何？

石 亨哦？你會觀天象，還會看面相？

徐 珵（裝模作樣地打量觀察石亨）嗯……以侯爺的面相看來，怎么也不只是個侯，怎么看也得是個王吧……

石 亨（怒）混賬東西！你才是個“猴”！你才是個“王八”！

徐 珵侯爺息怒，侯爺息怒。下官不是那個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以侯爺的面相，圣上就算封侯爺個王爵，也不為過呀！

石 亨那為何只封了個侯爵呀？

徐 珵哎呀！侯爺，您這是命犯小人呀！

石 亨哦？此話怎講？

徐 珵侯爺呀！

（唱）侯爺本為天上星，

封王方不負平生。

怎奈命中犯小人，

功名富貴恐難成。

石 亨一派胡言！

（唱）萬里疆場任馳騁，

殺伐決斷似雷霆。

五營九門手中攥，

小人怎敢來橫行？！

徐 珵（唱）此人手中握權柄，

朝野無人不奉承。

于謙便是此人名，

他視侯爺眼中釘。

石 亨（唱）聞君此言心頭恨，

不由胸中怒火升。

此人確實太專橫，

數次與我起紛爭。

徐 珵侯爺稍安勿躁。于謙如今甚得皇上恩寵，當務之急，侯爺應當另攀高枝，方能與那于謙在朝廷上抗衡呀！

石 亨徐大人，有何妙策教我？

徐 珵侯爺莫非忘了？后宮還有一個孫太后……

石 亨我當是什么妙計呢！徐大人又不是不知道，自從太上皇被軟禁南宮，孫太后便深居簡出，不問朝政了！

徐 珵侯爺呀！

（唱）若無太后頒御命，

圣上如何坐朝廷？

太后今雖不問政，

只需一言泰山崩。

石 亨（唱）聞君一語如夢醒，

后宮朝廷可爭衡。

若然攀得此高枝，

升官發財展鵬程。

徐 珵（奸詐地）不錯！必要時，南宮里還有個……

石 亨那可是功高蓋世，還懼何人？！哈哈……到時候自然少不了徐大人你的好處！

徐 珵能為侯爺效勞，是下官的福分，本也不該貪圖侯爺的“好處”……只是下官官卑職小，若能得侯爺保奏舉薦……

石 亨哎呀！徐大人呀！你千不該萬不該，當初不該提議“遷都避敵”呀！這讓皇上和太后對你印象極壞，徐大人今后想步步高升，怕是難喲！

徐 珵哎呀！下官當初也是一時糊涂呀！這當如何是好？還望侯爺教我！

石 亨哈哈……徐大人無須過于煩惱。皇上不喜歡的是“徐珵”，若徐大人肯改個名字，待時機成熟，本侯定可保舉你加官進爵。

徐 珵改個名字？

石 亨怎么？徐大人不愿意改名？

徐 珵愿意！愿意！只要能加官晉爵，侯爺就算讓下官把祖宗的姓氏都改了，下官也愿意！但不知改個什么名字才好？還請侯爺賜名。

石 亨嗯……不如改名“徐有貞”，寓意有貞節之志，徐大人以為如何？

徐 珵徐有貞，忠貞不貳，忠貞不渝……妙妙妙啊！

【太監急匆匆上，見石亨與徐珵在涼亭交談。

太 監喲！武清侯在這兒呢！那敢情好，省得咱家再跑一趟侯府。

石 亨公公，為何行色匆匆？

太 監哎呀！太后舊病復發，御醫束手無策。皇上命我前往于謙大人府上和侯爺府上告知二位大人，讓二位大人幫著尋藥呢！可巧了，在這兒遇見侯爺。咱家先行告退。（急匆匆下）

亨、珵（相視一眼，異口同聲）真乃天賜良機啊！嘿嘿……

【石亨、徐珵造型。

【燈暗。

第五場

【燈亮。

【后宮。

【黃紗帳后，孫太后斜倚于鳳榻，四名宮女侍候左右。

【御醫眉頭緊鎖，隔紗為孫太后診脈，稍頃，起身走至桌前收拾藥箱。

【太監攙扶著病體虛弱的朱祁鈺走上。

【御醫抬頭見朱祁鈺，放下藥箱，跪。

御 醫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祁鈺平身。御醫，太后病情如何？

御 醫（愁容滿面）這……

朱祁鈺有何難言之隱？但言無妨。

御 醫皇上，太后每年這個時節便患心絞痛，臣已同宮中其他御醫會診數次，用藥無數，卻仍不見好轉……

朱祁鈺究竟是何病因？

御 醫這……臣……臣不知……臣無能……臣罪該萬死！（跪）

朱祁鈺連病因都診斷不出來，朝廷養你們何用！哎……下去吧！下去吧！

御 醫臣告退……（起身，拿起藥箱欲下，又回頭）皇上，您龍體尚未康復，不宜過度操勞，還需多多注意調養才是。

朱祁鈺朕知道了。下去吧。

御 醫遵旨。（下）

太 監（攙扶著朱祁鈺走至黃紗帳前，輕聲地）太后，圣上來了。

孫太后（漫不經心地）嗯……

【朱祁鈺示意太監退下。

【太監下。

朱祁鈺（跪）皇兒叩見母后。

孫太后起來吧。

朱祁鈺謝母后。（起身）母后，今日感覺可有好些？

孫太后哎……老毛病了，這心口一陣陣地疼……好不了了……

朱祁鈺母后切不可出此不吉之言，皇兒已命人尋訪天下名醫，搜羅靈丹妙藥，定要為母后根除心痛頑疾。

孫太后（冷笑）呵……根除心痛頑疾？不知病根，怎除頑疾？唉，這也難怪皇上，沒在哀家肚子里長大。常言說得好：十月懷胎兒，方知娘心痛；若非親生子，怎知娘心病！

朱祁鈺（聞言大驚失色）啊……（不由跌跌撞撞倒退兩步）

（旁唱）聞此言，如墜落，

深淵萬丈，

霎時間，汗濕襟，

渾身冰涼。

自即位，履薄冰，

初心不忘，

侍太后，如親母，

事事相商。

今一句，“非親生”，

直刺心房，

多年來，費苦心，

盡付汪洋。

若太后，心只念，

南宮上皇，

只恐朕，再難掌，

大明朝綱！

（旁白） 若太后已有廢立之心……啊！朕……休矣！（一驚，昏倒）

兩宮女（急上前，攙扶起朱祁鈺）皇上！皇上！

孫太后皇上怎么了？

宮女甲稟太后，皇上忽然昏過去了。

孫太后還不快扶皇上回寢宮休息！

兩宮女是。（扶朱祁鈺下）

孫太后哎……

【太監上。

太 監啟稟太后，武清侯石亨、侍講徐有貞求見。

孫太后宣。

太 監領懿旨。（對內）宣武清侯石亨、侍講徐有貞覲見！（下）

【石亨、徐有貞（即徐珵）上。

亨、貞（跪）臣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孫太后平身吧。

亨、貞謝太后！（起身）

孫太后二位大人有何要事？

石 亨臣等無甚要事，專程來向太后問安。

孫太后二位大人有心了。只是哀家這病，藥石無效啊……

徐有貞太后無需多慮，臣徐有貞忠貞不貳，誓死也要為太后覓得良藥。

孫太后愛卿能為哀家覓得良藥？哈哈……御醫換了十幾位，診脈探息幾十次，一個個愁眉苦臉，不知所以，無藥對癥，憑你們兩位，倒可以為哀家治病？可知哀家病根何在？因何發病？可知何處良藥，可救我心？

石 亨這……莫非……

徐有貞太后不必焦慮，人有奇病，必有奇藥！

孫太后說的是啊，心病還需心藥醫，可兩位愛卿有何能耐覓得心藥，護送進宮？還是請回吧……

石 亨（旁唱）一句“心病還須心藥醫”，

徐有貞（旁唱）分明話中藏玄機。

石 亨（旁唱）自從上皇禁南宮，

徐有貞（旁唱）太后年年此時犯此疾。

石 亨（旁唱）掐指算來病發日，

徐有貞（旁唱）正是上皇壽誕期。

石 亨（旁唱）莫非太后已起廢立意？

徐有貞（旁唱）欲扶上皇復登基！

石 亨（旁唱）若能抓住此良機，

便可平步青云梯！

徐有貞（旁唱）本是上蒼賜良機，

只恐事敗命歸西！

石 亨（旁唱）護得南宮救心藥，

欲建奇功……還得防失蹄！

徐有貞（旁唱）猛藥易得下藥難，

步步為營方合宜！

石 亨（對孫太后）太后，臣有一方，可治……

徐有貞（急拉住石亨，打斷對話）太后，武清侯家中有一江湖偏方，可治太后心病，待臣與侯爺即刻回府，尋找此方，再來向太后復命。臣等先行告退！（拉石亨）

石 亨這……臣告退……（莫名其妙地被徐有貞拉下）

孫太后哎……哀家心事何人知……

【太監上。

太 監啟稟太后，兵部尚書于謙求見。

孫太后（喜）是于愛卿嗎？（猛然從鳳榻上坐起）快快有情！（撩起黃紗帳，走出）

太 監領懿旨。（對內）宣兵部尚書于謙覲見！（下）

【于謙上。

于 謙（跪）臣于謙叩見太后千歲！

孫太后于愛卿無須多禮，快快平身！

于 謙謝太后！（起）臣聞太后鳳體染恙，特來問安。

孫太后于愛卿有心了。于愛卿去看過皇上了？

于 謙臣方才本欲面圣，但聽執事的太監說，圣上病勢沉重，正在安寢，故未敢驚駕。太后可是因圣上龍體欠安，以致憂心成疾？

孫太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倘若圣上突然晏駕，于愛卿以為這大明江山，當交予何人？

于 謙臣以為，可立太上皇之子為太子。

孫太后一來，圣上如今病體虛弱，難以理政；二來，太上皇之子年紀尚幼，何堪大明江山重任？哀家每思及此，便憂心忡忡，寢食難安，魂系南宮，心痛如絞……哀家心病，百藥無用，治病救心，全靠愛卿！唯有愛卿知根知底，知病知藥，有權有勢，有德有威，才可力挽狂瀾，護得心藥，迎進內宮，救得哀家性命啊！

【于謙聞言會意，一驚。

于 謙（旁唱）原來南宮是病根，

心系上皇憂愁深。

欲扶親子復登位，

又難皇座已有人。

想借于謙救時手，

完成復辟欺萬民。

體諒她，

母子連心骨肉情，

難順從，

護“藥”進宮救她心。

無端廢立傷國本，

欲嚴詞拒又恐痛傷太后心……

（凝眉思索片刻后，旋即鎮定如初）

（白）太后，臣不擅岐黃之術，太后之心病，臣不知……

孫太后于愛卿呀！

（唱）卿乃第一聰明人，

卿乃社稷肱骨臣。

他人不知我心病，

卿豈不知我病根？

昔日高僧相卿面，

料卿當居宰相尊。

而如今，

救時宰相是虛名，

有名無實不值一文。

卿只屈居尚書位，

空懷抱負志難伸。

哀家心中有郁結，

卿知哀家心如焚。

望卿為我覓心藥，

振臂推倒南宮門。

卿若治得我心病，

我必保卿展鵬鯤！

（白）若于愛卿能療哀家心病，則我大明宰相非卿莫屬，豈不圓了愛卿命里好夢？

于 謙太后！此事萬萬不可！

孫太后為何？！

于 謙太后容稟！

（唱）土木之變山河碎，

冊立新君解垂危。

當今圣上性聰慧，

力挽狂瀾顯國威。

崇尚節儉免賦稅，

招賢納士人心歸。

治理水患利千秋，

愛民如子大慈悲。

整頓吏治懲貪墨，

勵精圖治掃傾頹。

厲兵秣馬整軍備，

萬邦臣服日月輝。

有功無過豈可廢？

名位已定分尊卑。

祖制國法不可昧，

復立上皇不可為！

孫太后（唱）哀家聞言心頭顫，

不由思緒萬千般。

圣上來日若殯天，

朝臣必定迎外藩。

哀家母子無后援，

只恐性命難保全。

皇兒若能重掌權，

大位方能代代傳。

早聞街頭巷尾言，

卿乃我朝第一廉。

卿是社稷頂梁柱，

有卿社稷如泰山。

唯卿可治我心病，

盼卿獨力來擎天。

從此救時宰相名不虛，

大明半壁屬于謙！

于 謙太后此言差矣！

（唱）太后此言理不正，

大明江山朱氏承。

上皇陛下親兄弟，

兄弟同心社稷興。

太后切莫起私心，

輕言廢立意孤行。

此時若然起紛爭，

禍起蕭墻國不寧！

孫太后于謙！你……

（唱）枉你自詡忠良臣，

狂悖犯上目無君！

哀家與你來交心，

你囂張至極世罕聞！

于 謙（唱）微臣一心固國本，

勸諫太后無私存。

皇位更替非小可，

一招不慎根基焚！

孫太后（唱）于卿此言太不遜，

愛國須當先忠君。

我兒亦是大明皇，

臣違君意毀人倫。

于 謙（唱）天下非獨君一人，

蒼生黎民聚國魂。

為君若無大公心，

必為亡國埋禍根！

臣可救時救世獻忠誠，

獨不能禍國殃民救私心！

孫太后（大怒）于謙！你大膽！你……（心口作痛，昏厥）

于 謙太后！太后！快來人！

【太監、宮女急上，扶住孫太后。

監、女太后……太后……

【太監和宮女手忙腳亂，端藥、喂藥，救醒孫太后。

孫太后（氣極）于謙！你……見死不救，枉為忠臣……

于 謙（跪下）太后恕罪……臣……告退！（起身，下）

孫太后（氣極）于謙！

【石亨、徐有貞急上，與于謙打了個照面。

亨、貞（跪）臣叩見太后千歲！臣等已為太后覓得“心藥”。

孫太后什么？！

徐有貞太后且放寬心，臣等不日即可護“藥”入宮，為太后醫此“心病頑疾”！

孫太后啊……

【石亨、徐有貞、孫太后各自造型。

【燈暗。

第六場

【幕后喊殺聲起，漸隱。

【眾人幕后聲：“恭賀太上皇復登大寶！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燈亮。

【二道幕前。

【太監上。

太 監（宣讀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復位。今大事已定，廢景泰帝為郕王，石亨、徐有貞迎立有功，進封石亨為忠國公，加太子太師銜；徐有貞封翰林學士，進內閣參預機樞政務，加兵部尚書銜。于謙意欲迎立京外藩王，大逆不道，罪不可赦，即刻打入天牢，擇日抄家問斬。其余百官，各司其職。欽此！

【燈暗。

【太監下。

【二道幕啟。

【燈亮。

【牢房內。

【于謙身著囚衣，手腳帶鐐。

于 謙（唱）昨日為官立于朝，

今日卻陷死囚牢。

身著囚衣戴鐐銬，

本色不改自孤高。

深受國恩常思報，

壯志未酬意瀟瀟。

奸佞當道空自惱，

滿腹冤屈沖斗霄！

（白）意欲迎立京外藩王，大逆不道……意欲……好一個“意欲”之罪……哈哈……此罪足可媲美當年岳武穆的“莫須有”之罪呀！哈哈……

【石亨趾高氣揚、志得意滿，手提一條鳊魚干上。

石 亨（陰陽怪氣地）喲喲喲……這不是鼎鼎大名的“救時宰相”于謙于尚書嗎？真是久違了呀！哈哈……

于 謙（鄙視地）哼！原來是“忠國公”呀！

石 亨于大人，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吧？下官感于大人當年舉薦之恩，今日特備薄禮相送。（提起鳊魚干晃了晃）嘿嘿……于大人，可還記得這條鳊魚？

于 謙這是……原來當日那條魚，是你送的。

石 亨此魚我已取回曬干，“珍藏”許久，今日就請于大人笑納！（將鳊魚干扔進牢房）

（唱）想當初，

你我同朝來為官，

榮辱與共肩并肩。

出生入死九門外，

擊退瓦剌保家園。

本可以，

一文一武把朝政，

翻云覆雨掌大權。

加官晉爵萬人上，

從此只手來遮天。

不曾想，

你食古不化討人厭，

冥頑不靈難斡旋。

拒人千里舊情不念，

自命清高一身孑然。

可嘆你，

昔日威風鎮八面，

一言九鼎朝堂前。

現今猶如喪家犬，

鋃鐺入獄實可憐。

（白）于謙，如今你該后悔了吧？

于 謙是啊！我后悔呀！

（唱）想當初，

我念你勇猛過人經百戰，

身雖戴罪情可原。

力排眾議來舉薦，

不拘一格納忠賢。

本指望，

你為國為民甘奉獻，

知恥后勇當爭先。

功成之日贖舊罪，

克己奉公英名傳。

不曾想，

你居功自傲不收斂，

富貴貪欲壑難填。

囂張跋扈不知返，

野心膨脹覆江山！

可笑你，

恬不知恥發謬論，

小人得志飄飄然。

善惡有報天有眼，

煌煌青史辨忠奸！

（白）石亨，上天白給你披了這張人皮！你為一己私利，作惡多端，禍國殃民，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來日必自取其禍，罪及滿門！

石 亨（惱羞成怒）于謙！你、你、你……你一將死之人，還敢如此狂妄！等你被斬首的那天，我一定親自去送你！哼！（盛怒而下）

于 謙哈哈……死有何懼？死有何懼？哈哈……

太 監（內聲）皇太后駕到！

【太監、宮女引孫太后上。

于 謙（跪）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孫太后（愧疚地）于愛卿，快快請起！（對太監、宮女）你們都下去，哀家要與于愛卿單獨說話。

監、女領懿旨。（下）

孫太后（又愧疚又心疼地）若愛卿當日愿為哀家覓藥治病，扶助上皇登位，何至于此……（流淚）

（唱）眼見愛卿遭此難，

不由哀家淚漣漣。

于 謙（唱）太后切莫太心傷，

若傷鳳體臣難安。

孫太后于愛卿，你且委屈幾日，哀家定讓圣上寬赦于你。

于 謙太后不必費心了，臣必死無疑，臣若不死，則太上皇復位無名，如何安坐大殿？

孫太后啊！這是為何？

于 謙臣當初極力反對迎太上皇復位，今日臣若不死，那豈不是告訴天下人，太上皇復位是錯的嗎？

孫太后這當如何是好啊？！

于 謙臣不懼死，只是這大明的江山社稷，今后怕是要多災多難、風雨飄搖了……

孫太后此話怎講？

于 謙太后啊！

（唱）上皇復位坐大殿，

奸臣石亨弄朝權。

分黨結派政局亂，

相互傾軋風云翻。

忠誠之士皆遭貶，

朝堂之上無諍言。

投機取巧無能輩，

忝居廟堂諂媚顏。

吏治腐敗勢難挽，

歪風邪氣漸蔓延。

不問蒼生問鬼神，

普天黎民墜深淵。

文武不合凝聚難，

君臣互疑心膽寒。

大明王朝盛世日，

自此一去不復還。

孫太后（唱）哀家一時私念起，

鑄成大錯累江山。

如今哀家悔已晚，

愧對大明眾祖先！

愛卿為國白發添，

為官一生秉清廉。

憂國忘家世罕見，

身系安危勝先賢。

于 謙（唱）臣雖知，

木秀于林風必摧，

剛者易折古箴言。

隨波逐流趨大勢，

不至妻兒守貧寒。

然臣自幼讀經典，

圣賢教誨在耳邊。

為官不愿富貴顯，

只望報國保民安。

恰逢社稷遭磨難，

挺身而出自當擔。

立誓不與敵共存，

孤傲一生心坦然。

虧待妻兒非我愿，

自古家國難兩全。

今赴陰司與妻永相伴，

當將生前虧欠盡償還。

孫太后（唱）愛卿一生坦蕩蕩，

蒙此冤屈情何堪？

于 謙（唱）今日縱死無所懼，

無愧俯仰天地間！

孫太后（大哭）于愛卿呀！（跪）愛卿如今尚有何余愿未了？

于 謙臣不懼死，只是恐連累了犬子于冕……

孫太后愛卿但可放心，哀家必當力保愛卿家人之性命！

于 謙臣謝太后恩典。臣想見犬子于冕最后一面。

孫太后于冕已在牢外等候，哀家這就讓他進來。（依依不舍地下）

【于冕內聲：“父親！父親！”急上。

于 謙冕兒！

于 冕（哭，跪）父親！父親……受苦了……

于 謙快起來，快起來。冕兒，你我父子今日一別，恐再無相見之日。

于 冕（起身）天下人皆知父親是被冤枉的！父親一生謀國忘私，今日卻蒙冤而死，天理何在啊？！

于 謙為父不后悔。冕兒，你母親臨終留給你的小木盒子，你帶來了嗎？

于 冕帶來了，帶來了。（從懷中取出小木盒子，交給于謙）

于 謙（接過小木盒子，打開，取出盒中的石頭，如珍似寶地放在手心）兒呀，你可知，這塊頑石出于深山，其貌不揚，質地堅硬，卻非金剛，礦工挖得，視它寶藏，送予為父，寓意明朗，烈火焚燒，無怨無妨，千錘百煉，始得清白心腸，它是一塊普通而珍貴的石灰石呀！

（唱）此石伴我數十載，

你母珍藏鎮家宅。

當年礦工親手贈，

句句叮嚀記心懷。

石灰石兒深山采，

狀貌無奇難換財。

可貴品質存內在，

焚燒成灰留清白。

于 冕（唱）兒只道，

此石乃父心頭愛，

卻不曉，

其中寓意與由來。

至今日，

方知千金亦難買，

只可嘆，

忠良無辜惹禍災。

于 謙（唱）為父一生無掛礙，

今日一死何所哀？

兒當謹記父所囑，

余生當做棟梁材。

于 冕（大哭）父親！

于 謙（將石灰石放入小木盒，交給于冕）冕兒，好好珍藏它。為父要去找你母親了。（抬頭自語）夫人，為夫又能吃到你親手做的飯菜了……

于 冕（痛哭）父親啊！

【幕后唱：志存宗社憂國難，

舍身成仁慟蒼天！

丹心抗節世無雙，

天下從此無于謙！

【于謙身著囚衣，手腳帶鐐，緩緩走出牢房。

【兩名劊子手隨上。

【眾百姓哀嚎著從另一邊蜂擁而上，被士兵攔住。

眾百姓（哭喊）于大人啊！于青天啊！你不能死啊！老天爺啊！你睜開眼吧！睜開眼吧！冤枉啊！冤枉啊！冤枉啊！

【瞬間陰云密布，雷聲隆隆。

于 謙（吟唱）千錘萬鑿出深山，

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間。

眾百姓于大人啊！你是冤枉的呀！

【石亨幕后氣急敗壞地喊：“快給我斬了！”

于 謙（仰天大笑）哈哈……

【劊子手行刑，舞臺一片血紅。

眾百姓于大人啊！

【眾百姓的哀嚎之聲，伴隨著隆隆的雷聲回蕩許久，漸隱。

【畫外音：不久，徐有貞與石亨內訌，被石亨誣陷入獄，后被貶徙云南；三年后，石亨及其族人被以謀反罪名抄家問斬。明憲宗成化初年，朝廷頒旨為于謙平反昭雪；明孝宗弘治二年，朝廷追贈于謙為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太傅，謚號肅愍，賜在墓建祠堂，題為“旌功”，由地方官員組織年節拜祭，萬歷十八年，改謚為忠肅。

【燈暗。

【幕閉。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