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燕 白紅麗


在西洋影戲傳入中國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統茶樓戲園發揮了重要的文化傳播、場域互動、商業經營的現代動員作用。正如中國電影事業的開端發生在上海徐園“又一村”茶戲樓,四川作為茶樓文化和戲劇文化都源遠流長、根深葉茂的文化重地,對西洋影戲的吸納亦是自然而然之事。與上海一樣,電影來到成都后,與茶戲園結下不解之緣,既為傳統戲曲注入現代活力,也預示了中國早期電影“影戲”聯姻在四川的地域化映現。本文從350余部四川省地方志所記載的有關電影的700多處資料入手,摘取占比近30%的電影放映內容,以框架性詮釋的路徑,對早期四川電影放映的形態、影片分布、放映特征等進行梳理、描述和歸納,結合時代語境和社會思潮,分析其形成、發展、變化的原因,以期勾勒出早期四川電影放映的鮮活面貌。
一、電影院之外的放映
據《四川省志·文化藝術志》《成都電影志》等記載,“四川最早的無聲電影,為清光緒卅年(1904)12月9日華昌公司在成都新街后巷子25號放映‘美國活動影戲。”[1]電影放映隨后在成都展開,并逐漸向四川全省輻射。在成都1924年出現電影院之前,戲園是電影放映的重要場所。戲曲與電影在中國的結盟從一開始似乎就是必然的,電影的出現,一方面對傳統戲曲市場造成沖擊,一方面又為其帶來生機。四川最初的電影放映被認定為美國活動影戲,電影放映場所也多在茶戲園等傳統觀賞戲曲的地方。《成都電影志》記載:“成都初期的電影演出主要是在茶園,私人公館或戲曲演出間‘半戲半影半插映。”[2]彼時成都的京劇、川劇等劇團常常在劇目演出休息時或戲畢時插映電影,以此招徠觀眾。“如1913年,地處華興正街的悅來戲園,在戲畢之后放映電影滑稽影片《吃壽面》《愚弄警察》;會府北街(今忠烈祠北街)的可園,也在戲畢或戲劇演出中間添演電影活動寫真。”[3]悅來茶園被戲迷譽為“川戲窩子”,自清末以來就是戲迷和茶客云集之地,是成都人泡茶館、賞川劇、品川茶、擺龍門陣的勝地。
1912年3月,成都東大街蜀舞臺增添放映“電戲”,即電光戲、影戲、活動寫真,均為早期電影的稱謂;1914年1至3月,鄧述四、謝廉、張錫如等人從上海購回150部“電戲”,租用大科甲巷觀瀾閣茶園放映,祠堂街劇院也于同年4月在白天增映電影。從“活動影戲”傳入成都至電影院開始規模化經營,受到現代時髦“吸引力電影”的刺激,傳統戲曲觀眾、茶客的內部結構漸趨松散、分層化,對戲園、茶樓的現代化經營提出了新的要求。故傳統戲園、茶樓開始在“電戲”“活動影戲”上動腦筋,以挽救危機重重的商業經營。如1916年3月,“東大街蜀舞臺,因演戲,經濟入不敷出,在白晝添放電戲,專售女賓”;1919年1月,“悅來茶園公記幻燈社,由各商集資租借歐戰電影外加滑稽電影,從16日起在悅來茶園演放。”[4]除成都外,四川其他地方也多有在戲院、戲園放映電影的情況。如下圖各種方志的記載:
與上海一樣,四川最早的電影放映多與戲院結盟,這種傳統藝術空間與新奇藝術形式的結合,偶然中暗合著必然,體現出經營者謀求給予傳統藝術營業和文化上支持的努力。選擇戲院空間作為放映場所,與中國人重整體直觀的全息性思維習慣有很大關系,重整體動態平衡的比類直覺的思維方式,決定和左右了外部特征參照下的選擇。在所有藝術門類中,戲曲以敘事方式、情節結構、人物塑造、場面調度、造型、表演等特征,成為與電影最“像”的藝術門類,故將二者聯系起來實乃自然。“直到30年代早期,電影在中國一般被稱作‘影戲,尤其是在南方地區,之后‘電影這一名詞才被逐漸廣泛使用,取代了‘影戲。‘影戲這個術語暗示了電影與皮影戲以及其他新舊劇種之間的臍帶關系。”[5]“影”與“戲”的聯姻不僅在創作中被強化,也在放映業中體現出來。四川作為傳統戲曲文化的重地,獨占川劇鰲頭,當電影進入本土以后,戲院經營者將發現、新奇、探尋的目光凝聚在它的身上,試圖以之激活傳統戲曲的現代活力,是一件十分容易理解的事。如此文化直覺或文化無意識也深深影響了四川電影后來的創作。
早期四川電影的放映除了戲院、茶樓,重要的放映場所還包括寺廟、教堂、私人會館、露天大壩等。《廣元縣志》記載,1933年3月,漢中放映商在廣元縣南街天主堂內,用手搖式放映機放映《謀夫報》《汽車賽跑》等歐美無聲片。《茂汶羌族自治縣志》記載:“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英國傳教士在城南放‘幻燈,群眾叫‘洋電影,幻燈機用煤油燈作光源。民國25年春,十六區專員公署從成都請來放映隊,在城隍廟放映黑白無聲電影。民國35年秋,茂縣專員公署灌縣辦事處帶電影隊在城東操場放映抗日宣傳,揭露日本侵略者罪行的影片,轟動全城及附近幾十里的羌寨,觀眾達數千人。”[6]
除成都外,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四川大部分地區均無專門的正規電影院,放映場地大都臨時搭建或在寺廟、教堂、大壩、村小學等具有一定容納力的地方進行,這也反映了四川早期電影放映臨時、松散的特征。如《汶川縣志》記載,“民國30年7月,省教育廳考察邊區社會文化風俗,始在汶川縣境放映科教電影。民國32年,省抗日電影宣傳隊來縣,在威、綿兩地放映無聲黑白電影,影片有《臺兒莊大捷》《保家鄉》等。民國34年暑假,成都地區部分大學愛國師生組織抗日宣傳隊、邊疆服務隊來縣宣傳抗日救國,深入羌村山寨,白日宣講、晚上便在廣場放映無聲黑白電影……民國37年邊疆服務隊還在蘿卜寨保校(村小)放映幻燈。”[7]尤其在抗戰時期,出于愛國抗日宣傳的需要,流動放映成了時代之所需。由于戰爭,電影的宣傳教育功能被放大,巡回放映形式成為當之無愧的革命媒體。當時在四川重慶的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于1939年7月1日批準設立“電影放映總隊”“中電流動放映隊”“中制流動放映隊”,展開大規模的巡回放映。足跡遍布大后方的城鎮、鄉村和前方軍營,也深入到了廣大東西部內陸地區,真正實現了同廣大農民和士兵的接觸。放映隊以其生動鮮活的現場放映鼓動民眾,發揮抗戰電影的宣教功能。
二、早期四川電影院及放映影片分布
雖然四川在清末民初已有電影放映,但無固定場所,放映業顯得隨意、松散。專業的電影放映,是從有了電影院開始的。如果按現有行政規劃,不考慮“四川第一家電影院是1918年初在重慶開業的涵墟電影場”,[8]那四川最早的電影院是新明電影院。始建于1924年4月,由張鏡清、廖立夫等人發起,為股份有限公司,租用成都中華基督教青年會體育室,將之改造為電影院。經歷十年場地租借后,1936年在城守街49號重新建立新明電影院,影院造型模仿當時上海著名的卡爾登電影院,主要放映美國米高梅、福克斯、派拉蒙等大公司的影片,較少放映國產片。
新明電影院的受眾定位也效仿上海卡爾登,以上層人士和知識階層為主。放映影片如“泰山系列”,卓別林默片《摩登時代》《大獨裁者》《淘金記》,愛情片《出水芙蓉》《魂斷藍橋》,歌舞片《歌舞大王齊格飛》等。為了吸引觀眾,新明電影院在經營上想出諸多對策,如五花八門的電影宣傳,除了幻燈,還在《華西日報》《華西晚報》《工商導報》長期刊登電影廣告。最獨特的招徠之術當屬在翻譯的幻燈字幕上大做文章,在一些悲情文藝片重要情節的幻燈字幕上,增加富于辭采的詩意煽情文字,大受觀眾歡迎,映后常有觀眾來信向電影院索要《魂斷藍橋》《紅豆相思》等影片的幻燈字幕譯本。新明電影院以放映外來片為主,但也會放映一些當時口碑上座俱佳、符合知識分子口味、產生較大社會影響的國產片,如20世紀40年代末桑弧執導張愛玲編劇的《不了情》、蔡楚生執導的史詩片《一江春水向東流》等。新明電影院面向上層人士和知識階層的受眾定位,一方面受到上海卡爾登這一類電影院的影響,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國產電影的聲譽問題。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來,知識階層對國產片“陳舊的故事、落后的道德倫理內容、‘扭扭捏捏的表演和‘新劇攝影一般的制作方式”,已經相當反感,而認為歐美片“在藝術層面和技術水平上,大大地優于國產片”,國產電影在布景和表演方面對歐美片的“完全效仿”,也失去了“中國影片之價值”,使“國產電影的聲譽受到嚴重挫傷”。[9]
1926年4月15日,坐落在成都蜀都大道總府路“紅旗劇場”的智育電影院建成開業,發起人是中共地下黨員程子健及鄒昕楷、鄧典成、盧丕模等留法勤工儉學的有志之士,一心要實現“電影救國”“啟迪民智”的理想。程子健和鄒昕楷留學法國時學過電影技術,他們邀約好友羅仲麒任影院經理,組成智育電影股份有限公司。電影院銀幕上的對聯即是“啟迪民智”“輔助教育”。智育電影院由于“電影救國”宗旨明確,故其影片放映與新明影院不盡相同。1926年新建之時,國內銀幕上正是古裝、神怪、武俠片的天下,為了吸引觀眾,也放映如《車遲國》一類的古裝神怪片,以及明星公司的影片《四月底薔薇處處開》等。20世紀30年代放映進步左翼電影,如鄭正秋導演的《姊妹花》,因其在上海創下“連映60天”的傳奇,也被引來成都放映。智育電影院在首映前投入很大費用,組織樂隊在街頭宣傳,請名人賦詩張貼,連映一月盛況不衰,創下成都國產影片放映的最高紀錄。20世紀40年代初,羅仲麒之子羅元潔任影院協理,在改造影院和更新設備方面做了很大貢獻。無論放映質量和音響效果,智育在全市首屈一指,上座率也是全市最高,這一時期放映了大量美國電影。抗戰時期,智育電影院不忘初衷,積極宣傳抗日,除放映宣揚“生產救國”的《峨眉山下》等進步影片,還兼營話劇。邀請夏云瑚率領的上海影人劇團在該院演出田漢創作的抗日話劇《盧溝橋之戰》,又演出《沈陽之夜》《雷雨》《日出》等優秀話劇,廣受觀眾歡迎。從智育電影院的影院建設和放映影片可以看出,它把電影“啟迪民智”“輔助教育”作為理想來實踐,在保證影院生存的情況下,以電影放映配合時代和民眾需求,緊跟時代進步潮流,在四川電影放映史上留下了濃彩重抹的一筆。
大光明影院是20世紀30年代成都四大影院之一,自1930年12月開始營業。其時上海已在1928年7月建成大光明影戲院,深得文化界摩登人士支持。成都大光明影院以“上海式”設計為參照,“不惜巨資”兼顧“中外影片”[10]的放映,將盈利放在首位。其開幕影片是風靡上海的武俠神怪片《火燒紅蓮寺》第4集,該片是明星公司出品的首輪新片,廣受觀眾歡迎。1937年8月至1944年5月,成都相繼成立中央大戲院、蜀一大戲院、蓉光大戲院、國民電影院、春熙大戲院等專業電影院,這種以“戲”命名的方式再次暗示出戲劇對電影的影響。至解放前夕,成都尚有新明、智育、大華、中央、蜀一、蓉光、國民七家專業電影院,解放后除了“蜀一”撤銷,其他電影院均更名后繼續經營。1924年以來,隨著成都一批股份制經營的專業電影院陸續出現,發行機構也相應出現,在成都建立了數家影業社經營影片業務,從上海等地組織回影片分別供應各自聯系的電影院。抗戰爆發后,國外片商尤其美國片商涌入成都,八大影片公司在成都設立辦事機構,向各影院發行影片。采用合同方式規定影院每部影片必須上映的天數、場次、售票張數和分成比例等。若影院收入達不到要求,則須補足差額再分成,如此一來,影院的大半收入歸入外國片商囊中。為了維護八大公司的共同經濟利益,美國片商還制定了所謂的D.S條款,即一家影院違反合同的任一條,所有影院均會陷入美國片商停止供片的連帶懲罰的危機。如此不平等合同也反映了半殖民地中國電影業經營的依附性和不平等性。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除了成都,四川其他地方也有專門電影院,但無論設施、規模、技術、片源等,皆不能與成都相比。如下圖示例:
綜觀成都及四川其他地方電影院的影片放映情況,總體上體現出“營業加良心”的理念。首先,注重營業效果,選擇有廣泛市場號召力的影片。如《火燒紅蓮寺》《荒江女俠》《女鏢師》《西廂記》等武俠神怪片或古裝片,以及《姊妹花》《漁光曲》《化身姑娘》等創造了票房奇跡的國產文藝片。其次,與上海等地影院放映同步,兼顧社會效益。如默片時期放映有較好口碑的《姊妹花》《神女》《銀漢雙星》《天明》等,以及外國電影《人猿泰山》《摩登時代》《淘金記》等;左翼電影時期,放映《漁光曲》《桃李劫》《大路》《夜半歌聲》《狼山喋血記》《馬路天使》《十字街頭》等進步影片;抗戰時期,為了維持經營,主要放映生產于“孤島”的借古諷今的商業片,如《孟麗君》等;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大量放映“昆侖”“文華”等進步電影公司制作的新電影,如《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東流》《松花江上》《萬家燈火》《希望在人間》《哀樂中年》等。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四川上映的外國影片,類型繁多,數量相當于國產電影的1-2倍,主要以口碑市場的雙標準來選擇影片,許多獲奧斯卡金像獎或有較大影響力的影片得以上映。如《紅菱艷》《西線無戰事》《一夜風流》《碧血黃沙》《費城故事》《蝴蝶夢》《亂世佳人》《魂斷藍橋》《驛馬車》《北非諜影》《綠野仙蹤》《關山飛度》等,大大充實了四川早期的電影放映。
三、早期四川電影放映的特征
(一)傳教士、商人、軍人、施教隊等為放映主體。早期四川電影放映活動主要由傳教士來進行,最開始是幻燈放映,后逐漸開始放映電影,放映的影片有《耶穌言行錄》等,其目的是宣傳教義。隨后,地區商人及軍隊開始在四川地區修建影院,放映《火燒紅蓮寺》《荒江女俠》等賣座商業片,目的在于盈利。早在1906年,宜賓就有了電影放映,系傳教士付牧師帶來。在蘆山縣,“先是基督教會到縣放映皮影、幻燈和黑白無聲電影,宣傳教義。西康建省后,二十四軍電影隊和西康省電化教育施教隊先后來縣放映黑白無聲京劇片。”[11]《南充市志》記載:“民國21年(1932年)春,外國教會組織在南充縣城模范街放映《瑪利亞產耶穌于馬槽里》和《森林風光》《珍奇動物》短片。”[12]在攀枝花,“建國前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法國傳教士在仁和大田街上放映了一場黑白無聲電影,為境內已知最早的電影放映活動。”[13]解放前,阿壩自治州大多數地方均無電影放映,但茂縣、理縣等地因教會而有了電影放映,“1941年冬,英國住佳山教會在通化鄉老街放映無聲電影,觀眾近800人。”[14]
除了傳教士,地方商人和士紳在引入電影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民國3年(1914年)春,岳池商人杜桓豐從外地購回小型放映機、發電機各一部,先在南街董家祠堂試放,后在萬興街三元宮劇場售票放映。每晚1場,放映達1月之久。”[15]1936—1938年,南充士紳譚仿九、楊竹泉、王蔭槐集股合資修建電影院,1941年,商人郭洪熙、白紹南等人合資,利用原新南電影院放映《啼笑煙緣》等數十部無聲片,但均短暫營業后停業。由于軍人常年行走南北、見多識廣,故其也成為地方電影放映事業的重要推手。在閬中,“民國20年,駐軍羅廼瓊部從外地弄來無聲電影,在五瘟大會期間露天放映,使閬中人首次看到電影。”[16]在遂寧,“民國34年(1945年),國民黨駐遂寧的新編第九師與地方人士合資在縣城百福街桓侯廟創辦青年社會服務處放映電影。”[17]
此外,在抗戰時期,施教隊成了各地流動電影放映的主要力量。《蓬安縣志》記載:“民國29年(1940),四川省電影第一施教隊來縣放映無聲黑白抗戰片《熱血忠魂》3場,縣城附近5000民眾首次看到電影。”[18]在南充,“1937年夏,四川省南充民眾教育館成立戰時施教隊電影放映組,配有電影機,兩名專職放映員,主要是到南充縣民眾教育實驗區的鄉下免費放映電影。”[19]還有方志詳細記載了中共領導的巡回放映,《渠縣文化志》:“民國34年(1945年)秋,三匯鎮渡江街小學校長曾偉甫(中共黨員)在中共南方局李亞群的具體指導下,為首組建渠縣建國電影旅行團。民國37年冬,巡回放映至北川,羅廣文部隊以共產黨文化團體之嫌疑,拘捕其放映人員并砸毀設備,迫使解體。”[20]四川方志中真實記錄了共產黨人在四川的活動情況,為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內地方電影放映事業的研究提供了珍貴史料。
(二)放映場所、設備簡陋,技術跟不上,多短暫營業即夭折。在放映場所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大多數電影是在寺廟、大壩、教堂進行放映,除成都等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以外,均無固定專業放映場所。《南充市志》:“南充縣城文廟、外五顯廟、內五顯廟、萬壽宮、禹王宮、水府寺等地均有影商售票放映露天電影。”[21]《雅安市志》:“民國三十一年七月,瀘縣電影院經理張維清攜帶放映機及影片20余部,在西康省立民眾教育館露天放映。由于供電不足,影像欠佳,觀眾遞減,數月后停映。”[22]《江油縣志》記載:“民國18年,新安鄉張鼎山購回放映設備一套,在中壩、武都、兩河口、新安等地流動營業,放映《大鬧天宮》等無聲黑白影片。放映不久,因效果差,機器無法維修而停業。”[23]即便有電影院的西昌、宜賓、南充、樂山等地,也因放映場所簡陋,如廣元以草棚作劇場的“草棚電影院”,自貢因劇場塌方而停業的“勝利電影院”;或因交通不便,租、運影片困難,資金拮據而宣告停業的西昌“建寧電影院”;或因選片差、質量差,經營不善而停業的瀘州“明星電影院”等,也都因場地、設備、技術、資金或片方提成太高等問題,無法正常經營下去,多為短暫營業即夭折。以宜賓為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22年,有近十家電影院,算得上繁榮,但放映場地多為湊合,營業只為眼前利益,不懂長期經營之道,設備落后,技術匱乏,資金短缺。加上首輪片片方提收入的50%,二輪片方提收入的40%,致使利潤所剩無幾,經營難以為繼。
電影院尚且如此,更無須說無固定場地的游擊放映。《綿陽市文化藝術志》記載:“民國16年(1927年),江油縣新安鄉強三品典賣土地百余畝,從成都購回電影放映機全套,聘請技師在中壩、雙河場商業區放映《鬧天宮》《木蘭從軍》等黑白無聲電影,用木炭作燃料發電,由于成本大,放映質量差,收不抵支,僅一年即停業。”[24]從1927年-1948年間,綿陽智育院、江西館,以及私人集資購買設備的放映,也都斷斷續續持續著電影放映,所映之片大多是早期中國電影史上較受觀眾歡迎的古裝神怪或武俠片,如《火燒紅蓮寺》《荒江女俠》《梁祝痛史》《女鏢師》《關東大俠》等,可見其放映的目的是以利潤為要義,盈利便繼續,虧損即停業。成都附近的地方,如金牛區、龍泉驛等,也主要是打游擊的方式,在金牛區,“30、40年代,偶爾有來自成都的流動電影隊到土橋售票放映,但因機器簡陋、影片陳腐、技術低劣、時斷時續,觀眾對之興趣不高。一般青年愛好者,寧愿步行十余里,到成都市各大電影院(如智育、新明、蜀一、蓉光)去觀賞。”[25]四川早期電影放映由于場地、設備簡陋,技術落后,資金匱乏,片方提成高昂,經營不善等原因,致使其放映業呈現出隨意、松散、流動、短暫的特征,未形成如成都那樣的放映氣候和格局。
(三)首次放映電影的地區不平衡性。四川最早出現電影的時間為1904年,地區在成都市,最晚出現電影的時間為1933年,地區為甘孜藏族自治州,中間前后相差30年,電影事業發展極不平衡。1904年以后,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宜賓市相繼在1906年出現電影放映活動,方志記載:“1906年(清光緒三十三年),傳教士付牧師在宜賓城明倫堂街李子重家中放映電影。”[26]但此時電影還并沒有全開鋪開。1910年到1930年是電影在四川全面開花的時期,1910年至1920年,四川有六個地區出現電影放映活動,1920年至1930年,有10個地區出現電影放映活動,在這段時間,1918年和1924年均有3個地區出現電影放映,是電影最活躍的兩個年份。雅安市、遂寧市、資陽市等鄰近成都市的地區電影卻出現相對較晚。
分析其中原因,有偶然因素,也有必然因素。因某人或某事發生電影放映,常出于偶然。如瀘州合江縣在1927年就有了第一次放映電影,是因為貴州省赤水縣旺隆人明華勛從上海購得箱式放映機1臺,途徑合江,借利賓茶園放映無聲紀錄片《游園記》;滎經縣最早出現電影放映是1932年,在成都經營“智育電影院”的程子健在西街火神廟搭棚放映《火燒紅蓮寺》,程子健本為滎經縣人,帶電影來家鄉放映,乃情理之事;在梓潼縣,“民國22年(1933年),蹇幼樵擔任梓潼縣長期間,為其母祝壽首次放映黑白無聲電影戲曲片《貴妃醉酒》”。[27]又如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1市12縣,電影放映也極不平衡,阿壩、黑水、紅原、金川、九寨溝、南坪、馬爾康、若爾蓋等地,解放前沒有電影放映,茂縣則早在1906年,就有英國傳教士在城南放“洋電影”;汶川因1941年省教育廳考察邊區社會文化風俗,在縣里放映科教片;理縣也在1941年因教會放映始有電影。同屬一個自治州,出現電影放映的時間相差數十年,其中原因不難分析,電影作為一種新興有效的文化、政治、宣教、商業媒介,政府在規劃其發展、利用其功能時,不同地方因交通、人才、技術、理念、投入、執行力等原因,難以整齊劃一。相對而言,在傳教士、商業、士紳文化較發達的地區,作為文化潮流的見證者,他們更易于引領地方文化風潮,較早帶來電影放映,展現電影文化普及、政治宣傳、娛樂大眾的功能。
毋庸置疑,方志中記載的電影文獻資料對已有史學研究形成了極其重要的補充,其與現有電影史研究構成的互動張力有望開辟“重寫電影史”的美好藍圖。但不能不警惕的是,方志由于出于眾手,體例不一,核對粗疏,也造成了史料“證實”的困難。電影所屬類目較混亂,記載內容有缺失、有出入、有矛盾、難以相互印證,編寫存在照例沿襲,多錯字漏字等,是方志中較普遍存在的問題。故此,在資料收集、消化、采納過程中,更需審慎辨識、多方推敲、小心求證,真實還原早期電影事業的歷史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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