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鳥兒都叫

文

我只想寫一寫陽光

這是一個陰冷的上午 沒有風

幾棵還未落葉的松樹站在樓群與樓群之間

一動不動

寒冷總是從你無法辨認的方向

插入你的身體 緩慢 但卻無比耐心

我看著窗外 鉛灰色的一片

這是最令人擔憂的

你看不出云在那兒 但是它們確實存在

一群鳥貼著屋頂低飛

黑色的影子 像散亂無章的墨點

虛無

你把梯子搬到場院中央

你喊：葵花呀，葵花！

馬停止嚼草，從食槽中抬起頭

飛過的鷹施舍了一根羽毛

你把梯子搬到場院中央

你不知道能攀登到哪兒

葵花生長，大片大片的金黃

鷹的羽毛還在空中飄著

一匹馬的夢想是在月光下奔跑

你把梯子搬到場院中央

在水邊

十一月 是搖動的葦葉發現一條河流漲水

我們并沒有出發

離開岸的那條船上沒有我們

草木尚未完全凋枯 這個季節萬物蕪雜

誰將從造物主的手中

接過那只從不屬于我們的水碗

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定義秋之寥廓

天空的潔凈只為一只鶴照見自己的影子

眼神

小時候

我用彈弓打麻雀

后來麻雀一看到我

就飛得遠遠的

我把彈弓藏在衣兜里

它們也能夠看見

巨石陣

千萬年甚至上億年 在這片深山中

它們只是圍困住那些

其實并不打算突圍的寂靜

千萬年甚至上億年

它們一直被更大的寂靜團團包圍

我撿起一塊小石頭 在它們中間的一個上面

敲了幾下 所有的寂靜

被它們圍困的和圍困它們的 都潰散而去

在我離開之后

石頭還是石頭 寂靜還是寂靜

寂靜令我心亂

這幾十年

我一直生活在一座大學校園中

我熟悉那些熙攘與喧鬧

熟悉林蔭道上背著書包的匆忙身影和自行車

的鈴聲

熟悉球場上的奔跑、爭搶和摔倒

熟悉食堂窗口排隊的擁擠

熟悉鐵打的營盤流進與流出都是活力四射的

年輕

此刻 我走過靜如未開墾地的校園

在圖書館門口 關于閉館的通知

像一只白色口罩

在茶吧

茶吧在半山腰

因此沿石級攀登

是第一道濃釅

湖山在軒窗外面

白鷺有選擇地降落

一棵樹與另外一棵樹

有不同的級別

茶還是龍井好

喝了許多年也沒有變味

生活則另當別論

再過兩天便是立夏

終于可以圍桌而坐

論一番庚子春的雪雨陰晴

綠葉在水中沉浮有致

預約一條歸來的輕舟

等候接天蓮葉和映日荷花

經過一棵高大的櫟樹

黃昏調侃一棵樹的方式是

讓陽光斜斜地落下

經過一座建筑的篩選

一部分高處的樹葉在光照中閃爍

而另一部分低矮的

深陷在陰影中 并且與那些光亮的樹葉

反差越來越大 這時候一棵樹

就被一把長劍斜劈成兩半

它們在各自的世界中搖晃和生長

直到那把長劍漸漸升高 高到

整棵樹都沉入陰影

夜色的到來恰到好處 像救世主

使分裂的兩部分合二為一

重歸一棵完整的樹

在我們無法看清的幽暗深處

不需要所有的鳥兒都叫

我只聽到一只鳥兒的叫聲

尖細的 感覺那是一只

歷世未深的稚鳥

它叫兩下就停一小會兒

然后再叫 再停一小會兒

像是一個演員在練聲

因為它的叫聲 我知道

在我的左側 在這片生長著

櫟樹、苦楝、落葉松和低矮的

冬青樹的小小的林子里

至少有一個鳥的家族

固守家園 在其間安居樂業

山頂上的城堡

它從沒有學會 甚至嘗試

從一個家族古老的沉湎中醒來

那些掛圖和文字 陳列的床、餐具和桌布

垂吊的燈飾和拼花地毯

它們對于這個世界的依戀與敵意

從沒有離開過那條曾經冰封 如今

雖已解凍

但依舊寒冷的河流

從一座露臺上俯視人間煙火

你像是剛剛從遠航途中歸來的水手

急切尋找可以停靠的碼頭

小麥

我播種小麥的那些年

土地還算肥沃

我們撒下種子 麥苗就像我們期望的那樣

從土層中鉆出 冬天到來

它們貼服著泥土總能扛過嚴寒

在融雪之后蓬蓬勃勃

那時候我們對收獲沒有太高的期望

看見麥子在風中搖動看見

它們抽穗就知道 它們不會辜負六月

收割過后我們會在田地中

撿拾遺落的麥穗

為每一粒麥子深深彎下腰

教室

一堵大墻的耳朵上

醒著這個時代的正義

文字出賣了一張紙的清白

鳥就可能出賣全部天空

講臺上的人走了

空出一條河流的干竭

應該繼續的課程

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