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鯨魚正要擱淺

■燕 七

松樹林

走在松樹林里

腳下厚厚的松針很軟

松塔在風里落下來

像下著松塔雨

給一些愛晃的樹

取了名字

給飄落的雪花

一根樹枝

傾聽著松風和樹枝的奏鳴

它們將一些奇妙的聲響

像餐桌上的酒杯

傳過來又遞過去

住在北方的人

住在北方的人

每年冬天

都眼巴巴盼著

春天的到來

春天是一下子

就到來的

清晨你一開門

明亮的風穿過堂屋

每棵樹都梳了妝

紫云英從很遠的田野

一直潑到眼前

裊裊炊煙中

一群白鷺

飛過了青山

月亮住在樹上

月亮住在樹上

太皎潔的時候藏不住它自己

有時候它拋下錨

停泊在我窗前

那么安靜

讓一切變得動人

讓我只看到你

我看到的月亮是完美的月亮

你看到的月亮是坑洼不平的環形山

潔白的人

一場大雪過后

街邊站了好些個雪人

路過的人們

毫不在意

有些頑皮的孩子

會去踢一腳

那么潔白的人

這世上很少

它們也是

好不容易

才來到

這個世界

一條鯨魚正要擱淺

那群白鷺

還是去年的白鷺

那些樹

也是去年的樹

湖水又淺了一些

裸露出一片

生長著荒草的陸地

湖水撤退時

有些小魚

落進了鷺鳥的腹中

在過去的時光

沒有人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我要趕去大海

一條鯨魚正要擱淺

住在山里

住在山里

不念經

也不敲木魚

抱抱風

聽著雨

睛天曬太陽

種花、釀酒、采茶

看書、自言自語

一場雨后

野竹清新翠綠

輕功不夠輕

彩虹爬上不去

大雪落在靈魂上

閃電藏在眼神里

月光總是試圖

來把靈魂清洗

不多吃

也不多想

這世上

最有趣的人是自己

野薔薇

我遇到的野薔薇

有好大一片

它們是淡粉色的

水彩不能描繪

它們是一群

來自古代的仕女

睜著明亮的大眼睛

銀鈴一樣的笑不能停

路過的人

只要停下腳步

就要情不自禁陷落進去

童年

整個暑假

我們總是在河灘上翻撿石頭

河水在身后流淌

母親和嬸嬸們在地里干活

收割一望無際的煙葉

寬闊的煙葉下面

螞蟻翻過高山

螳螂守在蟬的后面

一直到黃昏，翠綠的煙葉

被運煙葉的隊伍

送進暖房

守暖房的老人吸著旱煙

神情肅穆

像守著國王的宮殿

標本

大鯢生活在田納西州特利科河

它們不得已時會捕食水蛇

灌溉破壞了俄勒岡斑蛙的棲息地

威拉米特河的楔齒七鰓鰻能逆瀑布而上

森鶯閉著眼睛

合攏了褐色的翅膀

好像進入了一場睡夢

隨時都會醒來

誰也不知道

這個世界最后會怎樣

這些美麗的標本

現在占據著展覽館的角落

慢慢靜止的世界

好想下一場雪

平靜的天空

大海一樣翻涌

雪花像魚群

躍到人間

月亮要退場了

它拖著月光

回到它自己的洞穴

慢慢靜止的世界

只有地球還在軌道上轉動

邊界

我們守著自己的邊界

漫不經心

也有無數次

戰火四起

我們挖著壕溝

放棄了另一種可能

不管另一種是否更好

有些損失無法計算

最大的問題是

我們永遠無法和解

也無法靈魂一致

用錯誤的決定

消耗了彼此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