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上的湖

■魯定平

小時候，常聽爺爺講，長湖是天上飄落凡間的一片白云。

那時，我對大人的話是確信無疑的?，F(xiàn)在，我依然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在我的心中，長湖就像白云一樣圣潔！

千百年來，長湖過著自由自在的悠閑日子，與人類無爭，彼此始終友善相處著。

但是，二十多年前，偌大的長湖，突然被人為地分割成數(shù)百片大小不等的水面，一片一片的水域，猝然成了私人領(lǐng)地。長湖，成了眾多“領(lǐng)主”的奴隸。

長湖，從此失去了自由。

在這漫漫時光中，沿湖老百姓，常常萬分心疼地感受到,長湖有一種被綁架、被肢解、被虐待、被傷害的痛：

水質(zhì)，受到了嚴重污染。不管走到哪里，濃濃的，刺鼻的化肥農(nóng)藥和死魚的難聞氣味，總是穿透滿含腥臭味的湖水，掠過湖面，撲面而來。生態(tài)，受到了嚴重破壞。水生植物已無法生長，野生水禽也失去了棲息的窩，水下，惟有人工養(yǎng)殖的魚類，可憐兮兮地向它們的主人搖尾乞憐，希望多得到一點點食物和養(yǎng)料。漁民，也被迫上岸。成百上千的漁民，無奈地賣掉漁具，拖家?guī)Э?，傷心不舍地告別賴以生存的湖，茫然無助地另謀生路。

靈秀的母親湖，在殘酷地掠奪和侵凌下，已然面目全非。

昔日美麗迷人的風采，已蕩然無存。

瘦弱、憔悴、不安和無奈，寫滿臉上。

脆弱的生態(tài)，再也無法承受百姓的生命之重！

如今，忽如一夜“春風”來，吹暖萬頃波濤。頃刻間，湖面所有“畫地為牢”的什物，統(tǒng)統(tǒng)被陣陣“清風”帶走，沒有留下一點點痕跡。

長湖，重新獲得了自由！

佇立長湖岸邊，我似乎聽到了長湖因擺脫束縛和羈絆，擺脫虐待和摧殘，重獲自由和新生而發(fā)出的歡呼、雀躍的聲音！

此時，我有一百個理由，想用發(fā)自心底最美的語言，來贊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湖！但是，我卻筆拙，無法用文字來盡情地描述。

在我的眼里，和兒時一樣，長湖，確實有點大，浩浩淼淼，一望無際，通江達海，可以裝下天下所有的人和事。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曾說：水利萬物。也就是說，水是萬物之源。不僅包括一切生命，也包括人類的智慧、文化和歷史，都離不開好水的養(yǎng)育。

歷史上強大的楚國和繁榮的楚文化，都與長湖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梢哉f，長湖，是楚國及楚文化的發(fā)祥地。最早的楚都“郢”，就坐落在長湖之濱。楚都蕓蕓眾生，暢飲長湖之水四百載，好不痛快！

可以想見，長湖之于楚國的生命意義。

純凈浩蕩的湖水，不僅養(yǎng)育了楚民強壯的身體，還養(yǎng)育了楚人充滿智慧的頭腦，創(chuàng)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楚文化。楚莊王“問鼎中原”的雄心，屈原《離騷》、《九歌》的情懷，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黃歇的治國之道，養(yǎng)由基的神箭之妙，等等，無不是博大無私的長湖養(yǎng)育而成。連泥土和草木，都沾染了楚文化的高雅氣息。在楚文化的直接熏陶下，一代又一代楚人，“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發(fā)憤圖強，開疆拓土，建立起了泱泱楚國。日月星辰也深深地被感動，庇佑楚國越八百年。

我在想，如果沒有美麗的長湖，是否會有優(yōu)秀的楚民，是否會有強大的楚國，也是否會有燦爛的楚文化？楚地，不知還會蠻荒多少美好的時光與歲月？

人類與自然是否能夠友好相處，既取決于自然的給與，更取決于人類對自然的態(tài)度。

孔子說，仁者愛人。自然，是一位偉大的“仁者”，它無限熱愛人類。否則，長湖也不會從云端來到凡間，為眾生帶來福祉。如果人類沒有敬畏之心，人為地干預大自然，破壞大自然，掠奪大自然，大自然還會愛我們嗎？

我們曾經(jīng)破壞了長湖的寧靜和美，我們也嘗到了苦果。現(xiàn)在好了，我們將自由和美還給長湖，逐漸恢復它的美麗和純潔，長湖還會怪罪我們犯下的錯嗎？

碧綠澄明的湖水，曾經(jīng)是老百姓賴以生存的依靠。千百年來，浩浩湖水，宛如來自天河，清澈見底，沒有一點污染。記得小時候，周邊的居民都長期以清澈的湖水為用。飲水、做飯、燒菜、洗衣、灌溉，等等，都離不開潔凈的湖水。每到盛夏，長湖就變成了我們小孩子們嘻戲娛樂的天堂。一放學，我們就三五成群，趕著牛，來到湖邊，讓牛們自由地在河灘上吃草，我們則嘩啦啦一下子沖到湖里，有的游泳，有的潛水，有的打水仗，一嬉鬧就是幾個時辰，直到太陽下山，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在夜色中和吃得飽飽的牛一起歸家。

時隔二十多年，湖水正在回歸來自云端時的原味。我相信，不久，我們又可無憂地開懷暢飲湖中好水了！

長湖，也曾經(jīng)水生植物豐美。過去，湖面下一直生長著豐富的水生植物。有扁擔草、燈籠草等數(shù)十種之多。它們一般不顯山，不露水，默默無聞，低調(diào)地生存著，但卻是農(nóng)家喂養(yǎng)家畜的好飼料。湖面上的植物，則又是一番風景。淺水區(qū)，生長著野生的荷葉、篙草、菱角等等，它們的性格有點張揚，一般都長著高高的桿，大大的葉，開著漂亮的花，結(jié)著美味的果，造物主賦予它們的使命與水下的植物大不一樣。它們的根、莖、果實大多可供人類食用。它們五彩的葉子和絢爛的花朵，常常不經(jīng)意間就入了畫。有緣的人，還能夠盡情欣賞和享受它們慢慢綻放的美麗過程。每到蓮蓬和菱角成熟的時候，人們就會劃著小木船，帶著小斗笠，攜著小籮筐，披著朝陽或晚霞，唱著采蓮（菱），采回滿滿的果實，帶回滿滿的喜悅！

好水，也養(yǎng)出了一湖好魚。最著名的有鯉魚、鯽魚、鱖魚、烏鱧、鳳尾魚等等，馳名遠近。二十多年前，沿湖的老百姓，有不少是以下湖捕魚為生的，出了不少捕魚世家。那時，捕魚的漁具很多，有拖網(wǎng)、趕網(wǎng)、架網(wǎng)等等，可謂五花八門，但都是漁民們自己創(chuàng)造發(fā)明的。小時候，我喜歡看漁民用“架子網(wǎng)”捕魚。先是漁民們用小船到湖里下網(wǎng)，然后大家歡快地唱著漁歌，擂著木槌，用瀘沽慢慢地搖，慢慢地收網(wǎng)。有時候一網(wǎng)可以收獲幾萬斤活蹦亂跳的魚蝦。其實，他們收獲的不僅是魚蝦，更多的是收獲了一種滿足開懷的心情！

原始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也為鳥類棲息繁衍置下了一個個溫暖的家。過去，因水草繁茂，食物豐盛，湖里生長著很多水鳥。著名的有野鴨、章雞、白鷺，等等，暖冬的時候，還會有北方的大雁來這里越冬。湖里的水鳥都喜歡群居，往往數(shù)百只上千只地生活在一起，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大片。有的潛水覓食，有的嬉戲追逐，有的照看幼仔，有的閉目養(yǎng)神，過著一種閑適自在的生活。有時，在晚霞燃燒的天空下，漁民不慎驚擾了它們，它們就會驚慌地飛起，濺起一湖水花，留下一幅無法用彩筆描繪的動人心弦的迷人剪影。

現(xiàn)在，這種美好的時光和情景，正在悄悄地，寫意般地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豐滿。

甜甜的湖水，清心的荷香，純樸的菱味，鮮活的魚蝦，自由的水鳥，正隨著生態(tài)的逐漸修復，慢慢地回歸到百姓的生活中！

這是人們的一種真誠期盼，也是湖的一種真實愿望，更是人類與自然的一種無言默契！

如此，才不會辜負了白云，辜負了自然，辜負了天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