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皮膚黨

□池莉

你本質上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最終就會有一張什么樣的臉。不管你是否自愿加入皮膚黨，你肯定已經是一個皮膚黨。

當今之世，還有誰，甘愿自己的皮膚黯沉、啞黑、長痘、長斑、干燥、粗糙、眼袋腫大、法令紋加深、魚尾紋加深？沒有誰。我與女大學生聊天，原本主題是文學，聊到后來，發現她們對化妝品的鉆研程度之深，個個都像化學系的，哪個品牌含有哪些成分，什么硫辛酸、丙二醇、抗壞血酸以及香桃木葉提取物，張口就來，如數家珍。有些女生來自農村，父母都是打工一族，家庭并不富裕，但是哪怕省吃儉用骨瘦如柴，面膜肯定是要敷的。我經常去的菜市場，有一家賣大蒜頭生姜黑木耳的干貨攤子。那天坐攤的女攤主，嚇我一大跳，只見她滿臉鮮肉赤紅的，我以為她燒傷了還堅持出攤，可是人家自嘲道：“打斑了。一顆斑五塊錢呢。貴死了。花我好幾百。都怪我臭美唄。”我們樓道的保潔工，一段時間不見，和廣場舞姐妹們到海南旅游了一趟，很興奮，說這次最最合算的，就是買到了當地的珍珠粉，自制面膜，比超市的便宜太多。這是女的。現在男的也黨。前幾年參加香港書展，見到一位青年男作家，一張臉精致到妖嬈，光滑緊繃，唇紅齒白，不用說，明顯就是一個死忠的皮膚黨。還有那些娛樂界的小鮮肉們，就更不用說了的：男性一旦成為皮膚黨，那個氣魄和出手，不是一般女性可以比擬。他們會黨到不僅動用化學手段，還敢動用物理手段，動刀子拉皮，眼睛都不眨。

再如我，一貫號稱君子不黨的人，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皮膚黨，并且還挺樂意接受皮膚黨好友的監督。好友認為我應該堅持使用維生素C精華素，我再怕麻煩，也會努力堅持。好友經常教導我：你可以不上彩妝、可以不堆砌七八上十層化妝品，但是基礎護膚的三部曲，你怎么也得堅持。我入腦入心，積極落實在行動上。人總得要有點理想，難道“澤潤凈白”就不可以是人生理想之一嗎？人總得要有點尊嚴，“可以老去，不可以臟去”不也就是人生尊嚴之一嗎？完全可以。

事實上，成為皮膚黨以后，你會漸漸發現，皮膚的外在保養，還只是保養皮膚一個方面。更重要和更強大的方面，在于內修。內修有物質與精神兩個體系。物質體系是飲食睡眠，精神體系是品質修養。真正的皮膚黨，或遲或早，總會發現和領悟一個護膚真諦：必須內外兼修，皮膚才會恒久有望。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像我這樣，細致觀察土豆的皮膚和西紅柿的皮膚。它們的皮膚太好了。尤其那些生長壯實、本質良好的土豆西紅柿，皮膚格外光澤細膩極富彈性。它們當然不靠護膚，當然也沒有一天到晚貼面膜。由此我領悟到的是什么呢？是皮膚這個東西，根本就是一道異常堅韌的屏障，正是用于抵御外來侵蝕的，因此外在的涂抹，要它吸收，非常不易。所以我們人類為護膚所做的外在功課，盡管是有效的，但肯定是有限的，只有同時匹配個人的好品質，皮膚才會真正好。自然規律不可阻擋，當青春逝去，膠原蛋白減少，新陳代謝降低，皮膚趨于黯淡無光，你唯有向著善良、寬容和仁慈，一日日更新，一次次蛻變，你的內心光華，就會透射顏面。說白了皮膚的養護，到底也還是逃不出道德修養——老一套又來了。皮膚黨是一輩子的事呢，怎么可能撇開老一套？做人不要那么兇，不要那么橫，不要那么自私自利、急功近利、唯利是圖。你本質上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最終就會有一張什么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