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冒智化的詩

一匹回家的黑馬

一匹沒有被成吉思汗跑完的黑馬

在天空，牽著太陽奔跑

背著牧人的日夜

在草原上，吃著時間

踩著石頭，抽取火速

睡在黑馬背上的風，經過

裝滿干糧的氈房

抓著太陽的韁繩，重啟時間

馬蹄和天空交流、破開黃昏

身骨里滾涌著一條大河

眼睛里放射古老的天空

在愛與恨之間，用汗血

沖洗草原的清靜

它跑回來了，踩著天空

背著草原、扶著江河

帶著牧人。逆光跑來

它身穿著馬鞍和遠方

拖著韁繩

躲開鞭子

跑贏了全部草原

活著

白天，夢見村里的一位老人

去世了

人們在墓地里，朝著天空

往山頂拉著一條很長很白的線

按照習俗的說法

這條繩子是天梯

我坐在一塊石頭上

頭撞上了天

原來人在這世界里

長得最高。順眼一看

埋在地里的所有靈魂

在天空中飛翔

唯獨用自來水管

輸入到我體內的一滴血

在清澈的天空中

往下滴

沒有睡過的眼睛

吊在上空的路燈，在公路中央

偷吃我的影子。如果可以

留下我的酒杯，再斟滿，和燈干一杯

高原的野牦牛，喝著江河之源

如果可以，我想把月光倒進嘴里

讓自己變成一盞臺燈

走在夜空的星星，盯著明月不眨眼

如果可以，我想借它眼睛一用

我想看，窗戶里的星空下有誰

藏在夢里的姑娘，抓著我的心

不放，不棄。如果可以

我想帶她去海上，搭個帳篷

不要問我何時醒來，我是一雙眼睛

從沒有睡過。扒開夜的蓋子

讓雪下在體內，我要找她的腳印

瓊結村口的路

去瓊結的路上，看見一道彩虹

把手伸進天空，劃傷了手指頭

“白天，胡須被太陽曬干一半”

夜里心葉哭啞了她的聲音

嘶啞的喉嚨在夜里哭得像大雨

一場風退去一場雨

一束光接來一張臉

我在你的腳下吃了一口土

血液里含有冰涼的愛

胸口慢慢緊縮。一只眼藏在天空

土中聞到你的聲音

我想把自己的肉體凍僵

當作一碗烈酒，灌進土里

讓你咬著大地

我在貧窮中

找到了達娃卓瑪

靜

你說：“你一生下來

有一雙神的眼睛”

但我看到了，一塊石

在大地上起飛

你說：“你一醒來

有說話的聲音”

但我聽見了，一片雪

化為水的過程

你說：“你一打開書

看到了天堂”

但我一閉上眼睛

地獄在破產

作者簡介：沙冒智化，藏族，原名智化加措。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詩刊》《民族文學》等報刊發表作品。著有三部藏語詩集、一部漢語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