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牙向陽

爸爸從小就失去了自己的母親。爺爺是一位紅軍指戰員，獻身偉大的革命事業，也因此給家里帶來了腥風血雨，整個家族有多位親人先后為革命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奶奶帶著恐懼和六個年幼的孩子東躲西藏，飽一餐饑一餐， 命懸一線。生活太苦，脾氣很壞，孩子們在她日復一日的怒吼聲中度過了戰戰兢兢的童年。

剛十二三歲的光景，倔強而志向高遠的爸爸就獨自一人勇敢地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去尋找自己的未來。

幾年之后，爺爺和外公因共同的革命事業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誼，兩個飽經苦難和戰火的家庭慢慢地走到了一起。你家有女初長成，我家有兒未成家，兩家人一片喜慶。可是心高氣傲的爸爸堅決反對這門婚約。他是讀書人，思想進步，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壓根不愿意在農村娶妻生子。不過，在那個年代，終身大事，豈能容小子自作主張？全村長輩對爸爸百般勸教，讓他回心轉意。爺爺更是先后派出七撥人馬，再三催促他回家。大喜的日子越來越近，此事當然不能讓親家知曉，這是很不敬的事。

最后，胳膊擰不過大腿，在全族人的威逼利誘之下，一萬個不情愿的爸爸在婚禮前一天被架回老家，等待迎娶他從未謀面的妻子——我的媽媽。

一切既復雜又簡單，命運這東西就是這樣，再強的人也不過如此，一個那個年代典型的新家庭就這樣開始了自己的日子。

然而性格決定命運，家庭的溫存泯滅不了爸爸的雄心，還沒等第一個孩子斷奶，爸爸就在媽媽的眼淚中離開家，繼續他的闖蕩，留下年輕的妻子帶著幼小的孩子，獨自遮風擋雨。

可是，命運再次捉弄人。戰功卓著的爺爺在那個特殊年代受到沖擊，受到連累的爸爸在各種考學中屢屢受挫，陷入徹底的困境。這樣的狀況持續太多年，心灰意冷的爸爸再次回到老家。那幾年，爸爸很沉默，默默地把心愛的書鎖進箱子里，鎖住了自己的向往和追求，等待歲月來打開。

媽媽看出丈夫的心思，甚是心疼。一天，一個招考民辦教師的紅頭文件下到縣里，縣教委的親戚希望爸爸去試一試。爸爸興奮得一夜未眠，一大早就出發了。望著丈夫離去的背影，媽媽流下了淚水。

苦盡甘來，在那位親戚的極力推薦之下，爸爸寫了保證書，光榮地當上了一名人民教師。雖然只是民辦，但對于在黑暗中的爸爸來說無疑是一片光明。更可貴的是，這次爸爸得到了媽媽的支持和鼓勵。

就這樣，爸爸再次向遠方出發，輾轉了好幾個學校，一路風風雨雨，平時一個禮拜回一次家，有時一個月才能回。沒想到，這一干就是一輩子。

歲月如歌，1997年我研究生畢業后，成為一名大學教師，算是子承父業吧。就在那一年，老爸告別奮斗了一輩子的講臺，上完最后一課，光榮退休。

最近這幾年，一生忙碌的爸爸漸漸學會慢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許多。不過他最喜歡做的事還是每天等太陽落山時，搬上多年前他親手制作的那張原木凳子，欣賞滿天的晚霞。

遠遠望去，夕陽下老父親的背影依然那么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