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我一道傷口

朱 玲

假設，大雪將你困在我身邊

早已在屋檐下碼好木柴

也窖藏了蘿卜和白菜

我在假設一種假設

假設 大雪將你困在我身邊

我就為你生一盆烈火

燒掉年輪 燒掉劈不開的枝椏

往事也在火上翻烤

如水的目光燉出香氣

伴著陳年老酒

伴著我的陪伴

陪你涉過冬天的河流

陪你老成一頭暮雪

陪你將地老天荒鋪排得白雪茫茫

那之后 我更愿是馬背上的一朵雪

迎著朔風 馱著凜冽

去更凜冽的地方

永遠潔白 永不凋謝

如你床前的明月光

故鄉是我一道傷口

故鄉是我一道傷口，我疼痛至今

故鄉是我一道傷口，我無法訴說

許多年了，我流著淚，流著血

將這道傷口層層包裹，藏在背陰處

不忍直視，不忍揭開，不忍回首

我想忘記，我以為忘記，但它從未離去

故鄉是我一道傷口，與生俱來，負傷前行

故鄉是我一道傷口，終其一生，沒有解藥

多少個日夜，我問自己，生而為女兒身

我該以什么姿態，直立行走于人世間

該用什么結論，給自己一個交代

又該拿什么修補，我與故鄉的裂痕

故鄉啊，你說說看

我到底應該愛你，還是應該恨你

你給了我生的天空和土壤

你供我棲息，賦予我詩意

你無窮無盡地寵溺著我，滋養著我

你教會我愛、善良、尊嚴和勇敢

故鄉啊，面對你，我心里悲愴不已

關于神祇，關于某種神秘的傳承

關于祖先定下的牢不可破的規矩

關于那些以愛為名的善意和托詞

關于你給我的這道傷口

帶著這道傷口，我逃離故鄉

帶著這道傷口，我回歸故鄉

反反復復之間，僵持，和解，輪番上陣

我真的累了，我學故鄉的母親們

生養孩子，耕種土地，晾曬傷口

我用很多年，來原諒故鄉，僅限于此

而這道傷口，早已鉚進了我的骨血

它或許會結痂，但永遠不會痊愈

它是我疼痛的胎記，會被我帶進墳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