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頌

王 磊

北方之春

一枚蘋果的殘骸懸掛在湛藍的天空

一些甜，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我坐在離神最近的高原，為自己畫像

我把巨大的黑夜打磨成自己的墓碑

碑上不刻一個字

才能證明我是北方忠誠的兒子

我相信，歲月會賞賜我一把散碎的星光

在多年后的骨灰堆

這個春天，我依然會熱淚盈眶

一只鳥的尸首被一場雪埋葬

一些羽毛，還在試圖醞釀一次飛翔

懸崖賦

一只松鼠用我們童年的夢境

修筑石梯子

讓一顆皺裂的松果擁有返青的路徑

它有時也像一名孤僧

靜坐在懸崖之頂

用翠綠的鳥鳴修復受過傷的心

懸崖慫恿一條河流動了惻隱

偷偷劫持一朵傷心的云

雨水反復擦洗等待復活的枯枝

以及瘋狂燃燒自己的綠蔭

究竟誰才是灰燼

誰才是永恒的生命

我在雨聲中跌落

如清涼的月光

寂靜是我發出巨大的聲響

秘密

透過

一輛破舊的喘著粗氣的摩托車排氣筒

或一條躺在案板上呼吸緊促的鯽魚嘴巴

我看見過黑洞

里面沒有星空

不像我爺爺生前布滿咳嗽的喉嚨

尚有光一樣閃爍的疼痛

暮色

西北風

把黃土高原越吹越厚

古老的樹群

用空虛的飛鳥干杯

黃昏是杯中溢出的悲傷

我的牛羊尚未辨別一片樹葉的經絡

我的山頭已經空無一人

緩慢降臨的黑夜更接近真相

坐著風梯子滑落的星星

將會被哪一塊墓碑認領

田野頌

你取走了田野體內的火種

只剩下一些風，從四面聚攏

你磨出鐮刀的饑渴，必勝的決心

對田野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誠實的玉米有金子般的內心

我摳出最飽滿的一排

能否換取

一兩朵天邊的閑云

山羊與鋼絲

生活的幕布之后什么在顫抖

是涉險過關的山羊

還是早已魂飛魄散的鋼絲繩

一個中年的觀眾想到此

獨自沉默，而后流淚

有時我們是山羊

架在生活的鋼絲

有時我們是鋼絲

托舉著最親近的人

容不得絲毫走神

孤秋

在陜北的秋天不適合有太多的野心

那些在黃昏企圖徒手捕捉晚霞的人

反被淋了一身的黑

面對漫山遍野的枯萎和死亡

天空墜下幾只秤砣般的灰色麻雀

以示默哀

最近重復著一個夢境

爺爺低著頭端坐在清水川

打撈奶奶的白發和皺紋

而一團燃盡的篝火

死死咬住一片干枯的草叢

反復提醒我體內潛伏的疼

燒山記

夜半驚醒的海棠

點亮了自己體內的火

像一群老去的女人

把體內的淤傷再次照亮

新雨在山前打了退堂鼓

閃電再一次擦亮我的失眠和孤獨

飛行記

一只麻雀像一只陀螺一樣

在我頭頂的這片天空旋轉

它帶著被噪音穿孔的耳膜在飛

帶著被霧霾損壞一半的肺在飛

它發出喪失一半鄉音的鳥鳴

孤獨未曾被認領

或許

只有飛

才能得到天空的撫慰

去年從工地腳手架摔下來

臥床休息一年的老張

他發朋友圈說

春天了

他渾身癢

他想騎一騎摩托

也許

只有飛

才能夠忘記身后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