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往事

要搬家了。喬遷之喜，本是樂事，可不斷碰到一些攜帶記憶的東西：相框、茶杯、郵票、日記本、乒乓球拍……依依不舍，讓人哀傷。這種哀傷具象為對舊物的處理，這個舊物舍不得扔掉，那本書日后還會讀到，那一刻想把凝聚著歲月記憶的物什統統收藏，這是深入骨髓的眷念。

記憶中一共搬過三次家，每次搬家都讓我思緒萬千，夜不能寐。

打我記事起，我的家就是一間房，入口很窄，且極其狹小，只有15平方米。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小衣柜，再容不下別的。這個家坐落在徐賈公路邊一幢簡易樓二層上，廚房在走廊上，光線很暗。一層居住了四戶人家，狹小的樓道里放著四個煤球爐，爐子上的稀飯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飄著飯香，讓空氣中充滿了煙油味道。誰家的煤爐滅了，又重新去生，頓時煙霧將走廊填得滿滿的。四戶人家都沒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洗菜池，上廁所要到樓下公共廁所，洗菜共用一個水管。我常倚在走廊的窗前，一張稚氣的臉朝向外面的世界，看行人走路、等車；在狹窄的走廊走來走去，背誦父親教我的簡單上口的唐詩；在樓下小賣鋪，用不多的零花錢買一包配送小勺的酸梅粉過嘴癮。

在那個舊房間里，我度過了經常犯傻但回憶起來樂趣無窮的童年。那年那月還沒有普及電視機，鄰居家有臺黑白電視機。在鄰居家，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電視，那時我不超過五歲。我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電視機與小人書紙質世界的不同，那《西游記》里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畫面和《鼴鼠的故事》中作為生活家的鼴鼠有多生動。那時我天天到鄰居家去看電視，很晚了，爸媽叫我回家睡覺我也賴在別人家不愿走。

對有廚房和廁所的房子，父母比我更神往。我讀小學四年級的那年夏天，我家第一次搬家了。這個家是媽媽單位的宿舍，兩室一廳，40平方米，有廚房和廁所，我也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那時候小，不懂得告別意味著什么，興沖沖跟爸媽去看新家，目不轉睛地盯著新家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看。在這個房子里，是我說過謊的少年時代。有一次我不小心摔破了瓷瓶，用膠帶紙纏上，被媽媽打掃衛生時發現，她勃然大怒。問我原因，我裝作不知道，說估計是同學來家里玩打碎的。那一次，媽媽狠狠打了我。

我13歲時，家里再次搬家。那時所謂的家就是一間教室，因為父親單位分的房子遲遲沒有批下來，我們有近兩年時間在父親工作的學校住。這里不是平常的家，卻又被父母變成了家。我上課的教室就在正對著家的樓上。因為這個有利地形，不是班長的我就掌管著班級鑰匙，我可以把鑰匙交給第一個到校的同學后，再回樓下的家睡一會兒，臨打上課鈴再匆匆跑進教室。課間，同學渴了到我家喝水，餓了吃塊餅是常有的事。有一天我拉肚子得到班主任批準可以回家休息，在樓下的家中聽到歷史老師在講商鞅變法，感覺休息與聽課兩不誤，心里充盈著幸福感，有幾個孩子的家離教室這么近呢？我的家雖然只是一間大教室，卻被父母很用心地用五門衣柜隔出臥室、書房和廚房。時過境遷，我回想起這一切時，都感到在第三個家居住的樂趣最多，我從沒有把那兒當作暫時的寄寓之所，回憶起來依然像昨天一樣清晰。

1991年，我15歲，讀初三，我的家搬到現在住的地方。有一天，沿著舊日熟悉的道路想回到第一個家，可房子已經拆掉了，正在建造一座更高的樓，我出生后居住的第一個家不見了，我的心驀然空了，簡直要哭出來了！我幼稚地以為，我住過的房子即使自己不住，他人也會去住，它會永遠在那兒的呀！那時，我才開始懂得真正的告別意味著什么。于是更珍惜現在的家。現有的家三室一廳，70平方米，我和父親把一間向陽的屋子作為書房。在這個家，我度過了學生時代；在這個家，我參加工作、參加自學考試，結婚、生子，經歷大的變故；在這個家，我開始著青春也告別了青春。對這個家的記憶，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新房在新城區中心地帶，三室兩廳兩衛，130平方米。我將在這里開啟我的中年，不知道還有什么平凡難忘的故事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