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圓
蘇仁聰的這組詩中,“故鄉”一詞多次出現,在“返鄉”和“離鄉”間生發出自己對故鄉和生命的真實感受。返鄉時,歸屬感和陌生感并生;離鄉時,一名身在邊界的游子,所見所聽之物皆可勾起漂泊和思鄉之感。無論煙囪、雜草、時節、征途,一切瑣碎與日常皆可入詩。在其交互中,詩人以“我”的存在去感知生活、感受生命,建立自我與現實的聯系,發現生活中隱藏的真實和詩意;圍繞對生活細節和苦難的體驗,以日常話語抒發真實情感。
從《回鄉記》這首詩開始看,故鄉里老人和孩子還在,卻是詩人不認識的老人和不認識他的孩子,而陌生感隨之被歸屬感消融,兄弟相聚、殺雞配酒,他真正回到了故鄉。遠離故土的生活并未切斷他與故鄉的密切聯系,相反,他的詩歌中處處散發著揮之不去的鄉土氣息,或是故鄉的人和事,或是與之有著割舍不斷的聯系。但詩人有時無奈發現,他獨自返鄉,也要獨自離鄉,并且要在這樣的往返間過完此生。這是生活的選擇,也是他的選擇。征途平添漂泊之感。《黃昏時火車經過巴楚》,停靠在異鄉的車站,目光所及皆陰郁。所《去邊界》,車程漫漫,還未抵達,哪怕氣候,也已是與南國不同的另一番天地,游子之感頓生。但對故鄉的牽掛不會隨之遠離,異鄉的一草一木都會喚起回憶。春天,北方的小草、迎春花、檉柳、桃花依時顯出蹤跡,此時家鄉的春筍鮮美,龍爪槐茂盛,胡楊、白楊、桃花、薰衣草、郁金香、馬蘭花…….也正熱鬧。而詩人卻如山坡的野草一般,在邊界晃蕩,渺小而卑微地思念著故鄉和母親。在一次次離開、一次次回來之間,故鄉也有了變化。久無人居的老房子迎來又送走了新的生命,有些人也在這迎來送往間定格,或喜或憂或遺憾,這一切詩人只能見證而無法參與。與此同時,一次次離開去到的異鄉似乎也不是那么陌生了。詩人游走在湖邊,對他來說,這是異鄉,而這異鄉亦是他人的故鄉。同一天空下被劃分成為不同戶籍、有著不同故鄉的人,每當秋天,便各自交錯去到對方的故鄉。詩人心中生出矛盾的心理,一方面,雪山、賽里木、沙丘,別居的體驗吸引著他遠離故鄉,另一方面,故鄉羈絆著他,即便是幻想,也與還鄉相關。或許這就是每一個現代游子所特有的糾結與無奈。
而不同有現代生活的快節奏,蘇仁聰總是愿意關注到日常,從瑣碎中發現詩意,以真實質樸的筆觸書寫誠摯的情感。因而詩歌中多是描述現實,直面各式苦難,并從主體的參與來關照周圍的一切,構建自我與生活的對話。這組詩中死亡這一意象在不同的場景中多次出現,同一意象有著不同的蘊意。每次離鄉返鄉間,便有自然規律在作用著。廢棄老房子的煙囪里迎來了新的住客——老鼠,它們有寬敞的客廳、溫暖的臥室,次年再來時才發現蛇逗留過的痕跡,只有我和一堆枯草見證這些生命存在過。人自然也逃不過這自然規律的作用,相聚時的熱鬧還未散去,可你不會預料到有哪些人在一次分離后就不會再出現,這是親人的離去。你將他帶回故鄉,希望他得到愛與救贖;你在柳絮紛飛時懷想起這些曾經出現在你世界的人,而伴隨著死亡的遺憾只能作為遺憾繼續著。陌生人的死亡也進入到詩歌中,死于《先天性心臟病》的母親留下了一個沒有結果的爭議。但生命延續著,詩人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心在跳動著,它安靜平穩,它還可以感受,對此應該懷以感激。對于多次提到的死亡,它是生命的常態,是和任何其它時間作用下的事物一樣的存在。死亡是確定的,而不確定的是它何時到來、以何種形式到來。它或許是心腦血管疾病、癌癥,或許是交通事故、工地事故、礦難,各式苦難背后的都是人們的命運。醫院作為死亡的中轉站,有人病情好轉,有人病情惡化,與死亡做著最后斗爭。而正是面對確定死亡時對不確定命運的爭取賦予了生命價值,使死亡有了意義,因而詩人聽到了長埋黃沙的征夫的故事,也銘記著那些咽下疼痛的靈魂。死亡本身作為生命的常態會在生命的任意一個時刻出現,所以詩人并不是在就死亡來談論死亡,而是在其閃現在生活中時捕捉住它。在回鄉、遠行途中、深夜路過附屬醫院等生活碎片中發現死亡的存在,或唏噓,或悲嘆,從自我的真實感受出發表現了詩人對苦難的觀照。
我們通過蘇仁聰的這組詩,看出他詩中故鄉主題及其詩歌中的死亡和苦難這一意象。可以說,故鄉始終是詩人的一個主題,是其詩歌的一個源泉與動力。即使接下來詩人的生活還是要長久地遠離故鄉,但故鄉也會一直滋養著他。與此同時,從詩歌中抽出的另一組意象,即死亡和苦難中可以看出其詩歌的另一特色,于瑣碎中發現生活,抒發真摯情感。他將自己放到詩歌中,去參與、觀照、體味,打開自我與生活的對話。他正是以這樣的自然、坦率暴露自己、表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