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
喬治·桑(1804—1876),原名露西·奧羅爾·杜邦,法國著名小說家,一生創作244部作品,是巴爾扎克時代最具風情、最另類的小說家。她最著名的兩段感情是與浪漫主義詩人繆塞的糾纏以及與音樂大師肖邦的繾綣。
喬治·桑的父親是拿破侖的部下,母親是波希米亞人。在她4歲時,父親墜馬身亡,母親迫于生計,淪落風塵。祖母怕有過風塵史的母親帶壞了小奧羅爾,就把她接到鄉下諾昂同住。
祖母一心想把孫女培養成淑女,13歲時就把她送進巴黎修道院。奧羅爾是貴族血統和平民基因的混合體,從小就抱有民主信念。她曾經寫道:“我是貴族父親和波希米亞母親的女兒。我將和奴隸、波希米亞人站在一起,而不是與國王和他們的走狗們在一起。”
懷著對愛情和婚姻美好的憧憬,18歲的奧羅爾與貴族青年卡西米爾·杜德望結婚,成了男爵夫人。但是杜德望平庸乏味,與浪漫多情的奧羅爾不甚和諧,她很快就厭倦了丈夫。雖然在當時的法國,婚外情已經成為時尚,但是像她這樣丟下丈夫,帶著兩個孩子與情人一起到巴黎生活的女子幾乎沒有。她的“離婚”屬于創舉,有驚世駭俗的味道,因為那時的法國上流社會還是很保守的。1832年,奧羅爾在巴黎出版了第一部小說《安蒂亞娜》,于是變成作家喬治·桑。她是最早以稿費為生的女作家之一。喬治·桑的文采很快引起巴黎文化界的注意,身邊經常圍繞著許多追隨者,有詩人繆塞,作曲家兼鋼琴家肖邦和李斯特,文學家福樓拜、雨果、梅里美、屠格涅夫、戈蒂耶、小仲馬和巴爾扎克,畫家德拉克洛瓦、柯羅……甚至包括拿破侖的小弟熱羅姆·波拿巴親王。其中有些人成為她的情人。
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同時有4個情人,所以,她也曾被人們指責為放蕩、叛逆。喬治·桑蔑視傳統、崇尚自由,不為成規所束縛,那還是“女權”這個詞尚未成形的年代。她的思想在如今這個時代也是超前的。
喬治·桑32歲時,李斯特介紹肖邦與她認識。因為都是巴黎文藝界的名人,在認識之前,兩人對彼此已有耳聞。當然,喬治·桑來巴黎的時間比肖邦早,那時已經跟雨果、德拉克洛瓦、海涅等名流相交熟稔,而且巴爾扎克、繆塞總是在喬治·桑的鄉間別墅里度假。與喬治·桑相比,肖邦還只能算是新進名人。
當肖邦第一次看到喬治·桑后,他對李斯特說:“她真的是女人嗎?我不禁懷疑!”在女人堆里混慣了的肖邦還是被這個男性化的女人征服了。沙龍女主人、公爵夫人、富家小姐,還有眾多密友,在他的生命中穿梭而過,只有喬治·桑進入了他的生活。
他們相遇時,肖邦正處于失戀狀態,憂郁、消沉,是喬治·桑重新燃起了他的熱情,并把他引領到諾昂莊園,給予他無微不至的關愛。他的憂郁和傷感,在喬治·桑獨有的愛情方式中被一掃而空。
諾昂莊園是在遼闊草原上的一幢石頭房子,四周風景優美,時時傳來牧羊人的歌聲。這一切都使肖邦心曠神怡。住在這里,他再也不用為生計奔波。而且,喬治·桑周圍那一大群作家朋友,對他的創作也產生了極有利的影響。他的創作進入全盛時期。
在9年的時間里,喬治·桑被肖邦的家人視為“女保護人”,對肖邦極盡關愛與呵護。肖邦在離開華沙后,長期和父母姐妹保持通信。他在信中一再提及自己的靈感來源、音樂會,以及在諾昂莊園里和喬治·桑的生活。
喬治·桑愛護著、珍視著這個天使般的天才,因為她懂他。她說:“肖邦是個天使。他的善良、溫柔和耐心有時讓我擔心。我覺得這是一個太纖細、太完美的天造之物,難以持久存在于我們這個粗笨和沉重的人間。在馬略卡,他病得死去活來,卻創作出充滿天堂氣息的音樂……”她對音樂的摯愛和對肖邦才華的賞識,讓他們的愛情超越了尋常情愛。在這9年中,不只是肖邦的創作力被激發出來,喬治·桑也獲得了非同往日的靈感。
他們并沒有長期住在一起,而是保持著一種奇特的關系。彼此相關,又各自獨立。他們的關系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戀人或夫婦。即便是他們同居的日子,也互不干涉各自的社交生活。夏日,肖邦總是去諾昂莊園和喬治·桑一起過一段日子,其他時間則在巴黎的公寓里。兩人相伴不離的日子是一起在馬略卡島的那段熱戀時光,那是兩人在一起最長的一段時間。
如此契合的一對戀人,又為何分手?
肖邦不像喬治·桑之前的愛人繆塞那樣張揚、我行我素,是個比較內斂的人。而喬治·桑喜歡高談闊論,有什么說什么。爭吵的時候,肖邦的沉默自抑無異于一種冷暴力,讓她難堪卻無能為力,只能付出更多的容忍。然而容忍不是正常的情感狀態,會積壓成怨。
她曾在小說里發泄:“他的身心都很柔弱,但是由于他的肌肉不發達,反而有一種動人的美,一種超越年齡甚至性別的外貌,像一位頎長而憂郁的女人,永遠沉溺在他的白日夢中,缺乏現實感……此外,他有強烈的占有欲,專制、暴躁、嫉妒……因為他柔弱,于是他會用一種虛偽漂亮的睿智來折磨他所愛的人。他傲慢、矯飾、故示高貴、厭惡一切……”
兩人性格相去甚遠,更加刺痛肖邦的心。肖邦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生活在自己的心靈世界中。喬治·桑總是批評他缺乏現實感。他只關心自己的樂譜能否出版,音樂會能否舉行。這與喬治·桑的沙龍實在不大協調。
家事的分歧和混亂讓肖邦的病情惡化,而喬治·桑也開始倦怠。肖邦的元氣幾近耗竭,生命沉入黑暗。李斯特這樣描述他:“自1846年開始,肖邦幾乎不能行走,每次上樓都要忍受窒息之苦。從此,他只是仗著格外小心才得以活下來。”
1846年11月肖邦離開諾昂。
在喬治·桑與肖邦之間,力與反作用力是平衡的。她能感覺到的愛,恰恰是她給予他同等重量的愛。
肖邦一生最愛的人只有喬治·桑一個。自從離開喬治·桑,肖邦沒有再寫過一首曲子。愛情讓人心碎,甚至心死。分手后的那一年,他曾寫信給朋友:“如果我不每天吐血,不為眷戀舊情所苦,我可能會開始一種新的生活。我不再有憂傷和歡樂,不再真的感受什么。我只是渾噩度日,耐心等待我的末日。”離開喬治·桑,他失去的不僅是愛人,還有母性的關愛和智性的督促。他的整個生命仿佛破了一個缺口,失衡了。
兩人全面決裂源于對喬治·桑的兩個孩子的態度。肖邦無法容忍喬治·桑縱容她的兒子,而喬治·桑受不了肖邦過分袒護和她作對的小女兒。她給肖邦寫了一封言辭十分激烈的信:
我寧愿看到你加入敵人的陣營,也不愿看到你在曾經吸我乳汁長大的孩子面前攻擊我……我已經受夠了作為一個易受欺騙、常做犧牲者的滋味……我不要再忍受這種奇異的顛倒。再見,我的朋友,我將為這9年專情的友誼獲此結局而感謝神,希望常常能得到你的消息……
1848年,在瑪利昂尼夫人家,肖邦和喬治·桑不期而遇。當時她正在下樓,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整整一年了。肖邦強作鎮定地問道:“你好嗎?”
她答:“很好。”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一年零七個月后,抑郁的肖邦因肺結核、心臟病死于巴黎。在彌留之際,這個背負巨大才華的男子低聲嘆息道:“她對我說過,我只能在她的懷里死去。”然而,最后在身邊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些默默愛慕他的女人。喬治·桑沒有參加肖邦的葬禮,甚至不愿再談肖邦。她讓人燒毀了自己寫給肖邦的全部信件。她無法保持淡然,唯有恨的抱怨,因為她也被痛苦和失意折磨著,開始懷疑、憤怒。她在心里對他說:你不再愛我了。
“不再愛”是傷人的。
肖邦成為她最后一個愛人。那年她43歲。之前她身邊從未缺少過男人,但是自從肖邦走后,她便獨自生活,直至72歲時去世。
(摘自人民交通出版社《生活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