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短片《鏡子》解析

法國短片《鏡子》全片采用主觀鏡頭的拍攝手法，利用浴室的一面鏡子作為主要取景。在男主人公俯身和抬頭等洗漱動作的往復中，浴室鏡子中所呈現的男主人公的面龐也在不斷變化。該片借由這個簡單的鏡頭講述了一個男人的一生。筆者在驚訝于導演構思精巧之余不禁感慨韶華易逝，且人生苦短，世事變遷，又猝不及防。

精妙的鏡頭轉換以及十足的戲劇性

縱觀《鏡子》全片，男主人公的每個成長階段都通過鏡像再現，其中一些成長中旁枝末節的事件也被外化到了鏡子周邊。全片整體故事架構相對簡單和直線，但仍舊可以窺見創作者的精妙構思。尤其在鏡頭轉換上，更加可圈可點。

光影的世界是美妙的，而導演居于光影世界的核心位置，其職責便在于運用藝術手段講述故事，并給予觀眾情感上的愉悅，使人的心靈得以凈化和提升。導演在劇本的二度創作中體現了對原劇本的行動性和形象化的再創造。在本片的敘事上，導演大量使用蒙太奇手法，通過剪輯把時空上不相連貫的鏡頭連在一起，使其擁有在文本上一連串的相鄰關系，通過此種相鄰關系生成主人公一路成長的意義表達。盡管受制于短片的篇幅，導演還是以此達到兩個目的：一是使主人公各人生階段自然而連貫地銜接，避免敘事的生硬和突兀；二是使全片的層次清晰明了。

短片以幼年時期的男主人公關開燈為起始，緊接著是其在鏡子前刷牙的場景，他的一顆牙齒毫無征兆地脫落，且被主人公一不小心丟進了下水道，主人公慌于抓取未果。隨后他拿起浸濕的紅色手帕擦臉，待手帕從臉上抹下時，男主人公已變換容貌，成長為青少年。在剃須結束，把剃須刀放回懸柜關上鏡子時，容貌再次變換。導演就是在這種不經意的生活化的動作間使主人公完成一次次成長，觀眾回神才猛然發覺時光已然在鏡前流逝，實屬鏡頭語言的巧妙運用。

短片并未反復利用蒙太奇手段再現生活化片段推進故事進展，全片在其故事性上敘述得相當完整，又充滿了戲劇性。

例如，男主人公青壯年時在鏡前將戒指佩戴至無名指上，身后是正在沐浴的妻子，這里即預示著男主人公已墜入愛河，尋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之后他從地上抱起一個嬰兒，表明他與妻子已擁有了愛情的結晶。當觀眾都以為男主人公已收獲了愛情和寶貝，在其人生順理成章、幸福美滿的時候卻驟生變故，男主人公將貼于鏡子上妻子的照片撕碎并點燃，用手猛擊鏡子以致其破裂，而整個人的容顏和精神狀態也愈發憔悴和蒼老。我們由此得知男主人公感情失利，婚姻破裂。這樣具有戲劇性的轉折點效果是多重的：使人驚奇、增加好奇心、改變見識并發現新方向。

戲劇性的情節往往承載著一個影片的核心思想，是所有故事的精髓所在，對于《鏡子》這部短片來說，其本身通過一些晨間洗漱的生活元素，濃縮展現了一個人的人生歷程，而一個人的人生之所以會可觀、可閱、可品味，就在于其過程中種種戲劇性的變化。人生不是被寫好的劇本，我們期待著男主角下一次在鏡中的樣貌的同時，影片的情節也隨之推進，而其戲劇化的精巧之處就在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生活偶爾會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節奏，但細品這些變故出現的時間節點，又讓人覺得情節安排得十分恰當。導演正是在短片中合理地添加了戲劇性的變化，才增加了可觀性，令故事更加立體。

隨后的故事發展為男主人公體態變得臃腫，視力模糊，已經步入日趨衰老的晚年時光。與之前的浮躁和魯莽對比，此時的男主人公似乎變得尤為冷靜和平和。我們無法完全揣測編劇與導演的用意，但觀影至此，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為，男主人公經歷了人生旅途的變故和波瀾，在心情的動亂與安穩中找到了一種習以為常的坦然，行將老矣，行動與神態似乎已然處變不驚。當老年的男主人公關上了燈，漆黑之中，過往的不悅與糾纏似乎都已化作過眼云煙。

觀至此處，故事畫上了句號。一個好的故事就在于在結束過后還能激發人無盡的猜測與想象。時間永遠不會停止，每個人從出生就在面臨衰老，然而如何能夠在有限的人生當中找到生命的意義、感受到生活的快樂，才是更為不容易的事情。同時，人生也不是靜止的，或許很多人的一生也同主人公一樣一直生活在同一個地方，過著看似普通的生活，但也同樣避免不了經歷各種各樣的變動。就是在這樣的有限與無限時空的對比下，我們洞悉了生命的規律，人們一代又一代不知不覺地按照這樣的規律生活，在背負著生命過去創傷的同時，又不斷經歷著未來新的考驗。優秀的影視作品就是這樣，每個觀眾的理解與解析都不盡相同，我們去給予它另一種可能，這也是隱藏在影像之下的、不可言傳的一種頓悟，更是觀影的魅力所在。

道具運用靈活且有機

如果說鏡頭的巧妙轉換與敘事的戲劇性和完整性是本片一大亮點的話，那么導演利用大量的道具推動情節進展這一亮點絕不遜于前者。導演在選取道具時遵循了生活化、一般化的原則，即所有道具的選用都相當平常，但每一道具又發揮著特定的作用。

“鏡子”作為本片的標題，已點明了整體故事的載體，同時說明了鏡子這一浴室必備物作為道具在全片充當著極為重要的角色。鏡子就好似生活的比喻，站在鏡子前，男主人公所有的情緒和狀態均暴露無遺。它就像一臺攝像機，記錄下了男主人公生活之中最隱私、最真實的自己。

鏡子作為全片重量級的道具是男主人公情緒的有機載體，也是他全部生活的映射。但導演對這一道具的處理也并非扁平而簡單的，如男主人公感情失利后，一怒之下用手砸裂了鏡子，鏡子上沾染了絲絲血跡。此后的場景中，破裂的鏡子始終未更換，其實這面鏡子正反映著他支離破碎的生活狀態：困頓、焦慮、頹廢且難以修復。受制于鏡子的固定位置和其表現形式的單一，這一道具的使用并不靈活多樣，導演通過更多其他小件道具來幫助演員表現情緒，令故事更加真實而有說服力。

例如在青少年時期，男主人公佩戴牙套，用收音機收聽搖滾樂，用剃須刀刮去嘴唇周圍的胡須，這都表明男主人公在青春期時生理和心理的變化。在壯年時期，片中出現了妻子的照片和婚戒兩個重要物件，我們不妨大膽地將男主人公身上的紋身、他身后沐浴的妻子和癡癡望著他的嬰兒統統視作道具，這一系列使用道具支撐的場景導致細微而又意義重大的變化，男主人公的人生步入新的階段。

一個場景便是一個濃縮的故事，它在一個統一而連續的時空中通過沖突表現出來，我們將泡著泡騰片的水杯，發生故障的頂燈、香煙、被燒壞的妻子相片都視為表現沖突的道具，并將其與主人公當時的情緒狀態聯系起來時，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與先前出現的差異，導演以此表現男主人公的生活境遇突變，急需鎮靜與調整，從而再次推動情節發展。而老年階段的藥片、體重計、老花鏡、假牙和拐杖，無疑在暗示男主人公遲暮時其身體機能在衰退，也在揭示生命衰老亦為自然規律。

男主人公生命的各個階段被一系列小件道具串聯起來，彌補了鏡子在表現手段上的單一，提供了浴室與生活其他場景的鏈接，給觀眾以充分的聯想空間，但若沒有鏡子，其他道具運用得再靈活多變，短片的整體敘事也會略顯蒼白與無力。導演在道具的內部關聯上做了足夠的處理。

細節的處理力爭不著痕跡

短片的場景設置力爭極簡，一間尋常的浴室當中，白色調占據主導。但縱觀全片，整體空間中又帶著幾絲壓抑的金屬質感。隨著男主人公的衰老，我們不難發現浴室之中的陳設也在老化，代表了男主人公對于生活氛圍變化逐漸由敏感轉向遲鈍。在敘事內容轉變的過程中，導演也使用了少許關鍵音效輔佐畫面的整體觀感。正是導演對于整體環境的恰當拿捏，觀影過程才能免去畫面中陰暗的浴室鏡中乏善可陳的枯燥感受。

而在演員的表演上，從朝氣煥發的青少年到憂郁感十足的暮年，演員對于人物的處理也合乎劇情。其實，要打動觀眾的情感，并不是只能借助于演員聲淚俱下的煽情、氣勢恢弘的取景、凄美哀婉的配樂才能體現，除此之外，依然可以通過簡單而又具有象征性的道具來表現，使之構成必要而精確的邏輯關聯，從而引發觀眾交互性的思考，促使觀眾在心中自然萌生一種由客觀轉向主觀的情緒體驗，帶領觀眾感受被凝練在一方熒幕中的抽象畫面。

由之前的歡快到最后的傷感，我們用6分鐘的時間體悟了男主人公的一生。我們想象當年邁的男主人公低頭瞥見自己的紋身圖案已被臃腫的小腹隆起來，回想以往在鏡子前的時時刻刻，他會是怎樣的心情。也有可能他什么都不會思考，只是繼續在不經意間完成日常的習慣。其實有時候，別去賦予生命和日常那么多意義，努力去過好日子，珍惜當下，不畏將來，可能也是本片想表達的另一主題。

一面鏡子能夠記錄一個男人一生的變化，雖然我們不知道男主人公的名字、職業等一系列社會身份信息，但是不妨礙我們通過鏡子所“記錄”的畫面窺探男主人公在人生各個階段的狀態。從表情上，我們可以看出男主人公在不同年齡階段的情緒狀態的變化，從孩提時代的天真無邪到少年時代的暴躁，從青年時代的朝氣蓬勃到中年時代的疲倦不堪，又從老年時代的焦慮到晚年時代的憂郁；從外貌上，我們也能了解男主人公生活狀態的變化，成年后的男主人公在肩背部位進行了紋身，并從此伴隨了他的一生，少年時纖弱的上肢逐漸健碩，然而老年時身體肌肉開始松弛，身體機能開始衰減，人生也在看似一成不變的生活中一天天走向結局。這既是平凡的，也是震撼的，它展示著我們人類的生命在時間的流逝中是如何變遷的，似乎又在反問觀眾將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