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藏區城市空間發展演變及其影響因素淺析

陶 銳

(西南交通大學建筑與設計學院，四川 成都 611756)

1 巴塘概況

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縣位于青藏高原東南緣、金沙江中游東岸，東接鄉城、理塘，南連得榮，西望西藏芒康、貢覺和云南德欽，北界白玉。縣治夏邛鎮，境內主要對外交通通道為國道318線，東達康定，西至林芝。

巴塘氣候宜人，物產豐富，素有“高原江南”之稱。賀覺非的《西康紀事詩本事注》說“此件風物比蘇杭，故老猶能話舊疆”；傅嵩炑的《西康建省記》：“……康地數千里，惟巴塘一地，氣候和暖，產糧亦豐，建城之所……卜宅于此，招商開埠，一年成集，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可以預卜……”

巴塘所在地區長期從屬于統一時期的中華民族中央政權。根據《巴塘縣志》中的記載，巴塘古為部落之地，周曰戎，秦稱西羌，漢系白狼國。白狼國內附的歷史，始于東漢(公元58年—公元75年)中葉，白狼國呈《白狼歌》三章，舉種貢奉。清初，政府開始經營川藏茶馬古道，極大地推動了川邊地區的城市發展，故巴塘的文字記錄和歷史遺跡多集中在清代。

2 巴塘的城市空間發展演變

早期的康巴地區，由于地處相對偏遠的西南山區，地廣人稀且交通不便，生產生活自給自足，未形成相對集中的交易場所，但在一些地理位置和自然氣候相對適宜的地段，比如巴塘，出現了一些小規模的聚居點。由于四川與西藏聯系的加強，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政府在打箭爐(康定)設立“茶關”，進一步推動了川藏地區的“茶馬貿易”，康巴地區的城市有了明顯發展。

位于“川藏官道”上的巴塘，其現代城市空間雛形在1702年后開始形成。晚清時受“改土歸流”政策影響，巴塘城市空間規模有了明顯的擴大，巴塘進入城市發展的繁榮時期。民國時期，巴塘城市建設經歷了短暫的沉寂之后，城市功能進一步完善。解放后，巴塘城市在原有城址基礎上緩慢發展，直到1958年川藏公路正式建成通車，巴塘才再一次迎來城市快速發展的時期。

根據巴塘城市的行政、歷史變遷，參考已有研究，將1703年西藏派第巴管理巴塘、1906年巴塘實行改土歸流政策、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作為時間節點，將巴塘城市空間演變分為5個歷史階段，即：1)清之前的聚落空間形成期(1703年以前)；2)清朝的城鎮空間形成期(1703年—1906年)；3)清末改土歸流后的空間成熟期(1906年—1912年)；4)民國的徘徊發展期(1912年—1949年)；5)解放后的蓬勃發展期(1949年以后)5個時期。

2.1 清之前的聚落空間形成時期(1703年以前)

巴塘在戰國秦漢時期出現人類聚居點，或為白狼國故地。1978年甘孜考古隊在巴塘城東北扎金頂清理發掘出8座戰國秦漢之際的石板墓葬，說明彼時在巴塘就已出現了人類聚居點。清末民初的文獻和傳說中多說古白狼國就在巴塘。胡吉廬《西藏疆域朔古考》稱：“巴安縣即今之巴塘，古為白狼國地。”民國《巴安縣志資料》載：“白狼城，在城西小土包之南，巴楚河東岸柳林內。相傳為白狼國都所，遺址尚存。”現在巴塘城北、緊鄰巴曲河南岸處空地還保留有兩處直徑約35 m、高約2 m的覆斗形土包，內側土包上現建有藏式白塔一座(見圖1)。

巴塘宗教建筑幾經變遷。藏族苯教于公元六世紀傳入巴塘，佛教于公元七世紀傳入巴塘，兩教于公元八世紀后形成藏傳佛教在巴塘一個教派。明永樂元年(1403年)，巴塘苯教徒在虎頭山頂上修有一座寺廟，取名丹戈寺，寺廟遺址現為祭臺。明萬歷年間(1573年—1620年)因受到藏傳佛教噶舉派的排斥，丹戈寺遷到扎金頂現巴塘縣公墓院壩位置，改為噶瑪噶舉派寺廟，稱扎塔寺。1639年末，青海和碩特部進兵巴康，扎塔寺被毀，后改歸格魯派，改名丁寧寺，于明末遷入現康寧寺址。清順治九年(1659年)，五世達賴遣人仿照拉薩哲蚌寺洛色林規模，在巴塘木氏土司官寨原址上擴建扎塔寺，命名為“噶登彭德林”，即康寧寺。而木氏土司官寨是木氏土司于1594年在城西修建的巴托卜雪城，城堡“周圍土垣數百丈”。

1798年，伊斯蘭教傳入巴塘，巴塘都司馬正品在縣城南郊架炮頂修建一座清真寺。

清代之前，巴塘聚落空間呈自然分散式布局，空間規模較小、結構較松散。1403年后，聚落空間中出現的寺廟、官寨等大型建筑，或一定程度影響了聚落空間的分布。

2.2 清朝的城鎮空間形成期(1703年—1906年)

清朝康熙年間，隨著中央政府對康藏地區的重視，對城市的發展起到明顯的促進作用，城市空間開始出現明顯增長，大量公共建筑、世俗建筑和商業空間出現(見圖2)。

據考證，巴塘的土司制度始于元朝，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西藏于巴塘置第巴，1719年清廷正式冊封正、副土司(大營官、二營官)，從此巴塘土司制度正式形成。

1703年西藏在巴塘置第巴不久，便修建了一個寬約41 m、深約47 m、面積約4 000 m2的大營官寨，民居則依托兩官寨而建，土司家廟的“阿琦孔”逐漸成為屬民共同敬奉的公廟，藏人、納西人、蒙古人混居形成巴塘老城孔打伙、拉宗伙、澤曲伙、壩伙4個居住組團早期的格局雛形。

1719年，岳鐘琪入藏招撫巴塘，漢商隨之大規模進入巴塘，城內出現店鋪，還相繼建了關帝廟、城隍廟、文廟等廟宇，巴塘開始出現商業空間和漢人世俗建筑。

1719年，因軍務需要，清廷在巴塘設臺站(即驛站)，1724年開始在巴塘駐兵，1728年置糧臺，糧務署在喇嘛城內。喇嘛城原為皇華城，即木氏土司官寨。

1727年，在巴塘漢商組建巴塘漢商公會。1748年，漢商人數劇增，漢商公會開始籌建關帝廟。1764年，巴塘關帝廟在城東建成，占地1萬m2，廟內建有魁星閣、鐘鼓樓、戲臺……廟后還修有觀音殿。

1870年，巴塘發生7級地震，震后發生火災，城內建筑幾乎全部損毀。現在縣城老街的房屋和廟宇都是那次地震之后重建的。其中，關帝廟的重建工作于地震當年開始，于1874年竣工，占地約1萬m2。

1863年法國天主教神父來巴修建1座天主教堂和2座住房。1873年10月，第一次巴塘教案爆發，天主教堂被巴塘的喇嘛民族焚毀。1879年9月，第二次巴塘教案爆發，天主教堂被撤退的藏族官員破壞。1881年9月，第三次巴塘教案爆發，天主教堂被丁寧寺僧眾焚毀。

1901年，日本學者能海寬進入巴塘，此時巴塘東街、南街有福音堂，北街有天主堂，城內有軍糧府、都門府、專項廳等行政辦公建筑。1904年，巴塘糧務委員吳錫珍在城隍廟創辦官話學堂一所。

土司制度的形成和外來移民的遷入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巴塘經濟社會發展，巴塘城市空間雛形形成。兩土司官寨的修建，使巴塘的城市空間由以康寧寺為重點的單核松散布局發展為以寺廟和土司官寨為中心的雙核緊湊布局，城市商業空間出現并沿茶馬古道街呈線型分布。

2.3 清末改土歸流后的空間成熟期(1906年—1912年)

清末“改土歸流”政策的實施，使得巴塘經濟得到發展，城市空間進一步擴大(見圖3)。

1905年，鳳全事件爆發，康寧寺和法國天主教堂被焚。1906年7月，川滇邊務大臣趙爾豐在巴塘等地實行改土歸流，開始經營巴塘，商賈云集。

1911年閏6月，代理邊務大臣傅嵩炑奏請西康建省，并于康寧寺北動工修建巡撫衙門，巡撫衙門和康寧寺即為賀覺非《西康紀事詩本事注》所記的“新衙古寺兩心酸”中的新衙和古寺。

巴塘城東的日登寺建于1820年，1905年康寧寺被焚毀后，民眾擴建日登寺使之代康寧寺進行宗教活動，1922年丁寧寺大殿重建之后，日登寺更名啞巴廟。

1909年，美籍醫生史德文(A.L.Shelton)夫婦和基督教會牧師浩格登(J.Ogden)夫婦來巴，1910年在城南架炮頂租得30畝土地，設基督教堂、開辦學校、醫院和孤兒院，具體位置在架炮頂的夏邛區中心衛生院和縣氣象站一帶。后來經過與當地官民的協商，成功購置并將規模擴大到了100畝。

這一時期的巴塘城市空間大致分為4個組團：中部以兩個官寨和關帝廟為節點形成的城市生活核心組團，東部以日登寺為節點的城市宗教組團，南部以基督教會為節點的城市新興組團，西部以巡撫衙門、康寧寺址為節點形成的城市行政組團，通過茶馬古道將各組團串聯。

2.4 民國的徘徊發展期(1912年—1949年)

民國時期的動亂環境，讓巴塘城市空間處于增長與破壞的起伏狀態(見圖4)。

1912年，藏軍進犯川邊，臨時大都督顧占文將民房以墻壁連接，四角建碉樓構成城墻，后又建4門，城內有大街2條，東名皇華，西名度支。以后又添2門，共6門，東為中山門，西為中正門，南為建國門、天祥門，北為復興門、定遠門，各門建土碉保衛。城中街道同時更名：東為中山街，西為中正街。南北各有2街，小巷10余條。城內外宗教建筑除康寧寺、日登寺、清真寺、基督教堂外，先后尚建有天主教堂、藥王廟、武顯廟、東岳廟、三官廟、觀音廟、秦公祠、財神殿、太乙宮、斗姆宮等廟宇。縣幼兒園北還有一段老城墻遺跡，城墻西北角碉堡還有遺跡保存。

1920年，“民九事件”爆發，清真寺和70余幢民房被毀。1925年，美國基督教牧師馬德勒來巴，在城內二營官寨西側修建禮拜堂1座，建筑面積217.12 m2。1933年，洛桑吉村在正街上開辦1所圖書館，并在圖書館設藏文補習班。1938年，國民黨團長傅德銓在大營官寨南面修建1座中山臺，臺下廣場設有網球場、籃球場和杠架等。1942年，格桑澤仁等組織民眾在龍王塘修建“抗戰建國紀念塔”,同年，縣政府在城內設郵政局和電信局各1所。1943年，國立康定師范校巴安分校正式開學。1944年，西康省設立巴安縣省立衛生院。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巴安縣警察局成立。

1922年—1935年，丁寧寺逐漸修復。1941年，丁寧寺改名康寧寺，一直沿用至今。

據陳重生《西行艷異記》記載，1925年11月的巴塘城外有市街二，城內有街六、巷五。東街南街為商業，北街周圍是漢人住宅，西街周圍為機關單位，有縣知事公署、征收局、典獄屬、勸學所、教育會、民團局、駐軍團部、警察所、煙酒公賣局、印花稅局、郵局等，電報所在城西北城垣下。軍隊分散駐扎在營房和漢人廟宇。福音堂在東街南街，天主堂在北門外，商會在東街藥王廟內。全城之廟宇，有藥王廟、武顯廟、東獄廟、三官廟、觀音殿、李公祠、鳳公祠、財神殿、太乙宮、斗姆宮，錫祿寺、孟季拉達回諾囊寺、普阿布靈寺。

1932年巴安事變，藏軍占領巴塘，美國人建的教堂、學校、醫院皆被毀。

民國時期的巴塘，在經歷了清末民初短暫的沉默之后，城市功能和城市建設日趨完善，城市活力也有了進一步的提升。這一時期的巴塘縣城除了公共建筑的建設之外，與居民生活密切相關的居住和商業建筑雖然沒有明顯突破原有的城市增長邊界，但在建成區密度上有明顯提升。

2.5 解放后的蓬勃發展期(1949年以后)

解放后，特別是1958年川藏公路建成后，巴塘城市空間開始向西、北方向大規模擴展。

巴塘城過去包括孔打伙、澤曲伙、拉宗伙、壩伙及北郊甲日隆，燈壩桿是其中心。1978年后，政府將老街進行了整治，形成3條大街：東西向的茶馬古道老街，南北向新街(多為機關)，城西新建的文化街，橫穿喇嘛寺，巴塘中學、師范、醫院等分布在兩旁。另還有小街小巷9條，穿插于老街兩側。

1952年政府在原二營官寨內修建了一幢6間教室的藏式教學樓作為縣人民小學，后毀多次損毀、重建，現為縣幼兒園。

康寧寺和日登寺在20世紀中葉受到嚴重損壞，城郊東的日登寺也只保存了大殿。康寧寺于1982年修復開放，1989年開始宗教活動，日登寺成為康寧寺支寺。

1976年11月，大營官寨內的住戶因用火不慎，引起火災被毀。1989年巴塘地震前，巴塘城市空間基本沿茶馬古道東西向延展。1989年，巴塘縣連續地震，房屋大部分倒塌。

1990年《巴塘縣重建家園規劃》出臺，2003年《巴塘縣縣城總體規劃》(2003—2020)編制完成，現有巴塘的城市空間基本按照該規劃實施。巴塘現有城市空間結構可總結為：中部以巴塘廣場為中心的城市綜合服務組團，以行政、商業空間為主；西部以康寧寺為中心的城市文教醫療組團，以文化、教育、醫療空間為主；東部以縣人民幼兒園為中心、北部以央柯路為中心、南部以架炮頂為中心的城市生活組團，以居住空間為主。

3 巴塘城市空間演變的影響因素

影響巴塘城市空間演變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自然基底、社會發展水平、政府決策等等，筆者認為其主要影響因素為以下4個方面。

3.1 宗教空間

宗教空間在巴塘城市空間演變中占有重要地位，成為城市空間重要節點：城市地標或組團中心。

苯教和藏傳佛教的建筑空間多成為城市地標。為體現宗教的神秘性和神圣性，這類建筑多建于與城市聚居區有一定距離的地方，因較高的地勢和較大的體量成為重要的城市節點，如早期的丹戈寺、扎塔寺、康寧寺，這3座寺廟形成的三角形區域基本限定了巴塘現有城市空間發展格局。次要的本土宗教和外來宗教的建筑空間成為城市組團的中心。如日登寺、清真寺以及外國的幾座教堂，這類建筑為便于傳播宗教思想，多位于組團內部；架炮頂的基督教堂通過配套學校、醫院、孤兒院這類社會福利設施吸引居民居住空間集聚。

3.2 行政空間

出于便捷度的考慮，圍繞土司官寨、巡撫衙門和老西街這些行政辦公建筑的周邊建設起了供公職人員居住的空間，普通居民和商人也因需要統治階級所提供的公共服務，居民居住空間和商業空間也開始圍繞這類空間的發展，行政空間的形成進而得以影響整個城市空間的形成和發展。

3.3 道路交通

巴塘的城市空間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受道路交通的影響。清初，巴塘的城市空間發展極為緩慢。1719年川邊茶馬古道開始經營后，巴塘成為其重要驛站，巴塘城市空間開始沿茶馬古道呈東西向線型發展。1958年，川藏公路建成后，巴塘城市空間開始沿著川藏公路向城市西北部發展。2005年，安康路建成后，巴塘城市空間開始沿安康路發展。

3.4 民族融合

巴塘城市空間的演變其實是多民族融合的空間體現。清初，藏、納西、蒙三族聚居形成巴塘早期的居住組團空間雛形，漢人的涌入使得巴塘出現大量的世俗建筑空間，如關帝廟城隍廟、文廟等，城市密度增大。此外，法美傳教士的涌入，也一定程度影響了巴塘城市空間的形成。

4 結語

巴塘作為康巴藏區一個重要的多民族聚居城市，其城市空間發展演變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從早期原始聚落的形成，到土司統治時期城市空間的萌芽，到改土歸流時期城市空間的發展，再經歷民國時期的徘徊，最后到解放后城市的快速發展。歸根結底，和康區其他城市一樣，多民族文化的交融才是巴塘發展演變的原生動力，它使得巴塘從一個偏居一隅的聚居點逐漸發展成為川藏邊界上的重要中轉站，造福一方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