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圣教序》線條變化與空間營造研究

褚乙九

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藝術作品分別具有不同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藝術風格與個性，所營造的空間感也在不同社會狀態(tài)下，表達出不同的體會與觀念。書法，一字一建筑，每一字都有它的梁椽構架。通過線條、間架，構建出不同空間結構、字勢的字體，每種字體都具備不同的張力、生命力。或端莊典雅、或爽朗勁建、或婀娜柔美、或飄逸空靈……漢字創(chuàng)造之處是自然，自然中生命萬物皆備筋、骨、血、肉，虛實相生，動靜有常，剛柔斷矣。因此，文字本身每一點一畫皆具生命力，其點、線、面的結合營造出空間感和生命精神。

褚遂良早年《伊闕佛龕碑》剛健樸拙，后至《房玄齡碑》清秀舒展、勁建靈動，《雁塔圣教序》可謂一生精美之作，下筆遒勁婉轉(zhuǎn)，字里生金，行間玉潤，千嬌百媚，風姿綽約。唐代張懷瓘曾評《雁塔圣教序》：“美人嬋娟，不任羅綺，增華綽約，歐、虞謝之。”其線條瘦勁不失豐腴，端莊高古，超塵拔俗。字里行間，用筆兼有篆隸余味，點畫連帶，筆斷意連。褚將前人楷書用筆方法改為“藏鋒逆入”，加強提按變化，注重起伏鋒杪，別具一格，線條變化營造出豐富、生動且具有精神力量的立體空間造型。褚用筆細膩，尤重細節(jié)，起收精細，筆意連帶幾近完美，著名書家沈尹默曾在《勸履川學書》中寫到：“二王法一新，歐虞極其變。繼志干蠱才，卓爾唯登善。遂立唐規(guī)模，猶承漢讓禪。”“書學晉唐，于褚遂良、米海岳尤精至”。

一、細觀《雁塔圣教序》字里行間，點畫結構風采迷人。

1.橫畫。又可細分為長橫、短橫、左尖橫、右尖橫。

長橫，兩端厚重中部富有彈性，起筆收勢弧線變化，提按鮮明。細處則細如發(fā)絲，粗處則珠圓玉潤又堅如磐石，雖提筆弧線上揚，但抽殺有力如利劍出鞘。短橫，沉穩(wěn)厚實，稍有粗細變化，整體均勻筆力穩(wěn)重。左尖橫，微向右上方輕抬，右收頓筆。右尖橫，則多出現(xiàn)于字體結構內(nèi)部短畫，輕收筆。

2.豎畫。相傳褚用筆多從王羲之而來，疏可走馬，密不容針。穿插、疏密、相讓、偏側、頂戴、迅疾……或舒展、或緊湊，變化豐富，對比鮮明，婀娜靈動不是勁建。而長豎畫多細瘦纖長，起筆圓潤，多在字中表現(xiàn)出跳躍感與彈性。短豎則類同短橫，厚重有力。

3.撇。一為豎撇，坡度較大，藏鋒回收再做舒展可謂“先收后放”，氣韻生動，瀟灑有力。二為斜撇，落落大方送至筆端，氣勢開闊，偶有回收。

4.捺。捺畫瀟灑舒展，比其他點畫更為粗重，使得字整體輕重鮮明，營造立體空間變化，氣韻生動。褚的捺畫最留有隸書筆意，無論長捺、短捺、平捺、斜捺千姿百態(tài)，相比之下婀娜恣肆最為夸張，用筆圓潤果斷，風采動人。

二、線條結構虛實相生

《雁塔圣教序》中線條波折起伏，結構開合有度，整體章法計白當黑，以強烈生動的對比、變化的表達空間“虛實”，作品空間、意境的最終呈現(xiàn)，不僅要求作者注重“實處”，更要注重“虛處”。

褚遂良用筆細膩敏感，造化心靈，用線條豐富性變化表達生命情調(diào)，連帶輕重猶如舞蹈、音樂中所傳達的極為相似，字勢體態(tài)著重線條流動性則有舞蹈意味的節(jié)奏感，強化對比處猶如音樂伴奏烘托下的強烈對比。如同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后悟出了書法用筆，吳道子請裴將軍舞劍，皆是意向的傳達。《雁塔圣教序》被后人稱之為美人嬋娟之“美”更深層次是源于意象空間傳遞出的虛實之美，看似細膩柔美但氣魄宏大意境高雅。虛實可具體表現(xiàn)于線條輕與重、濃與淡、干與枯、樸拙與靈動，舒展伸展出可見其開合有度張力十足，內(nèi)收處結構緊致，曲折幽深、美貌盤曲。研磨提筆，筆尖落入紙上，蕩漾開來，其入木三分，力透紙背，又輕巧靈動，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虛實”即藝術空間感、意境營造的絕佳手段，亦如《二十四詩品》中所言雄渾、高古、沉著、勁建、典雅；亦可流動、曠達、超詣、飄逸、含蓄、綺麗。

從褚遂良《雁塔圣教序》中看到書法是書寫生命、書寫精神、書寫意象。流暢典雅，遒勁灑脫，端莊婀娜，剛健靈動，嫵媚不失凈美，絹秀略有肆意。由一個時代面貌、一種心性的追求、一種藝術風格表達共同造就。“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