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 化

許多余

煎熬

房間里彌漫著中草藥味

我輕聲詢問，您在熬藥

你便生氣了。開始數落我

自己的兒子 這么嬌氣

連中藥都怕聞 去年也是

因為你怕 還有半包藥

到現在我都沒敢熬

要不是疼誰還......

我還是回老家......

我不知您為何突然生氣

媽媽，這不像您

我只是輕聲詢問

并無一絲責怪之意

你的憤怒讓人羞愧

我默默打開門窗

讓中藥味和火藥味

都散去

我試圖向你做出解釋

卻換來更強烈的憤怒

我還瞥見了你的眼淚

媽媽，對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該厭惡中藥

我本來很喜歡草藥味呀

可不知為什么

就是受不了

你煎熬的味道

這些年，疾病開始尾隨你

風濕、結石、頸椎病、腰椎病、關節炎……

為什么您年輕時受過的那么多苦

現在還要換這樣一種方式

讓您回味

我多么希望你還年輕

那時我們村莊的老人

總喜歡把喝過的藥渣連同瓦罐

隨手扔到鄉間的小路上

像無足輕重的尊嚴

任人踐踏

我們總喜歡在藥渣里尋找

據說可以滋補的麥冬

那時的生活像疾病一樣清貧

我可以赤腳在荊棘叢奔走

你可以背起我走十幾里山路

我們上山挖草藥

換取幾斤豬油、大米和鹽

我們從不認為生活有多苦

那時的苦呀

好像并不直觀

媽媽，我要努力習慣草藥的味道

就像習慣年少的清貧和苦難

我會竭力忍住噴嚏

就像當初的荊棘

刺破腳底板

親歷所有皮肉之苦

生吞下哭聲

然后，將疼痛活埋

媽媽，我們都不是怕苦的人

未來陪伴我們的煎熬

還很漫長

融化

——致多多

我不知道如何去寫親情

也不知道如何去寫愛

它們都是與生俱有的東西

面對這些本能，相信許多人

也和我一樣，束手無策

只有一些強烈的幸福感

只有一些溫馨的畫面

可除此之外，語言便無能為力

我的孩子，爸爸也有爸爸

也有媽媽，爸爸也沒長大

但在你面前，我必須……也只能

做一個爸爸。

我必須給你制造障礙

為你填補溫柔的陷進

告訴你日常的兇險

為你阻擋鋒利的言辭

提醒你暴動的破壞

讓你一次次翻越過它們

試著適應和接受失敗

以便未來，站在我

現在的位置

輕松地翻越我

最終成為你自己

我不知道這些，是不是，就是愛？

但我確信，我愿意為你做一切

我能做的。即使面臨再大的

難度和風險。直到我完全地消逝

甚至到那時也還沒有結束

因為愛的意志，不會潰散

愛不允許冰冷和堅硬的事物

愛，只能是融化

每次對你做出懲戒，我都偷偷地哭泣

孩子，你一到來，我便不存在了

我心中所有的積雪，都成了滾燙的淚滴

你的每一次呼喊，都在加速我的燃燒

讓我在溫暖中，慢慢地蒼老

你急速地奔跑，讓人欣慰又感傷

你單純的微笑，像陽光一樣照亮我

我忍受著那些折磨，但從不覺得那是折磨

我變得軟弱，又享受那種軟弱

一切那么柔軟

一切都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