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育和他的繪畫

李慶西

杭育比我小六歲，1957年生人。這個年齡差，小時候不能帶他玩。十年動亂之后，1977年恢復高考，將我們拉入同一時間軸——我從北大荒農場考入黑龍江大學，他進了杭州大學（后并入浙江大學）。之前他在杭州郊縣插隊，返城后做過汽車修理工。因為都是學中文，都有一腦門子的文學夢，上大學時開始寫小說。1985年，我們出版了第一本集子《白櫟樹沙沙響》，是二人合集。但幾乎同時，他出版了自己的小說集《最后一個漁佬兒》。那些被稱作“葛川江系列”的風格獨特的作品，使他成為“尋根文學”代表人物之一。我們合作的時期非常短暫，各自很快確立自己的寫作方向，我則更多轉向文學評論。

80年代，他還出版了小說集《紅嘴相思鳥》和長篇小說《流浪的土地》。

90年代后，他興趣轉向音樂和電影。作為“發燒友”，他玩得很專業。譬如說到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他會喋喋不休地闡釋康塔爾斯基兄弟和拉貝克姐妹各自的演繹風格，還有尼古拉耶娃彈奏的肖斯塔科維奇為什么就是比別人出色，等等。好像是1991年，吳祖強先生來杭州參加一個活動，別人見了那位大音樂家只是一臉崇敬地說些客套話，只有杭育能跟他聊到一處。幾年后他在三聯出版了《唱片經典》一書，后來此書又經修訂，出了好幾個版本。再后來，他又在電影方面投入不少功夫。這時他的身份已改變，從杭州文聯專業作家轉為浙江理工大學教授。他在課堂上講授寫作和影視，自己也成為幾部紀錄片的主創人員，還出版了《電影經典》一書。

大概十幾年前，繪畫又成了他的主業。其實，繪畫是他幼年時就曾有過的夢想。初中期間他在浙江美院孔仲起教授那兒學習山水素描和速寫，打下了不錯的基礎。這段時期，孔先生賦閑在家，對他是悉心指教。他初中畢業后，我帶他到北大荒農場待了一年，那期間他畫了上千張素描和速寫，可惜那些習作帶回杭州后都丟失了。幾十年后重拾舊夢，我以為他會追尋孔教授的國畫山水路子，不料他竟轉向西畫，上手就是油畫。

他的畫作多半在寫實與非寫實之間，色彩飽滿而濃烈，很有視覺沖擊力。早期畫人體和物件，但很快轉向表達想象成分的幾何形體，有時帶有某種詭異氣氛，他名曰“混沌”的系列似乎有一種目睹創世的快感。后來，他更沉迷于草木與山水，“紅樹林”和“山村”等系列以變異手法摹寫大自然，好像又從大自然走入自己內心。不過，那些蔥蘢蒼翠的畫面往往讓我想起他小說中的“葛川江”。我不太懂當代藝術，對他畫作中的超現實主義元素不能作妥切的闡釋，但我總覺得他的畫作亦是小說、音樂和影像敘事的折疊。作為非學院派的專業畫家，他跟別人不同，他的筆墨中沉淀了相當復雜的藝術成分。

他沒有完全放棄小說。2015年出版了長篇小說《公豬案》，書的封面就是他自己的一幅畫。作家麥家稱之“一個游俠的圖騰”，評論家謝有順認為此作“為‘道在屎溺這個真理做了一個精彩的文學注釋”。幾年前就聽說他又在寫新的長篇，好像進度很慢。顯然，他更多的時間用于繪畫，泡在畫室的時間遠遠多于書房。

這十幾年來，他在上海、杭州舉辦過七八次個人畫展。我參觀過幾次，最熱鬧的是2017年10月在杭州舉辦的《空間的音詩》個展。那次來觀摩和捧場的嘉賓有老一輩的中國美院畫家，有評論家吳亮（論當代藝術他也是最牛的），有建筑大師王澍教授，有江蘇畫家湯國先生，還有眾多浙江文藝界人士。有趣的是，還來了一幫他兒時的玩伴，那些人我足有半個世紀沒見著了。

2019年，他受中國水利博物館委托，費時五個月創作了巨型油畫《綠水青山·中國水利》（70×2米），被該館永久收藏。這幅畫參考衛星地圖，構圖采用鳥瞰和國畫散點透視手法，描繪了中國大地山水壯美。值得一提的是，該作2020年7月成功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被認定為世上“最大幅單人創作的專業油畫”。

作者簡介：李慶西，1951年出生，1982年畢業于黑龍江大學中文系。曾為浙江文藝出版社編輯，現任上海《書城》雜志執行編委。四十年來從事文學創作與批評研究。著有小說《不二法門》《小故事》《大風歌》，評論隨筆集《文學的當代性》《尋找手稿》《話語之徑》，以及古典小說研究專著《三國如何演義》《水滸十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