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新 張慶江 趙 陽 尤曉娟 劉華康 潘 磊
(河北省滄州中西醫結合醫院,河北 滄州 061001)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以下簡稱新冠肺炎)是一種具有強傳染性的呼吸系統疾病,臨床以發熱、干咳、乏力為主要表現,人群普遍易感,自2019年12月發現以來,迅速蔓延至我國各省[1-2]。現疫情整體處于向好趨勢,但目前仍無特異性的抗病毒藥物。幾千年來,中醫對疫病的防治發揮著重要作用。新冠肺炎作為一種新發疫病,早期各地中醫學者對其認識各異,有寒濕疫、濕疫、寒疫、濕熱疫等多種觀點[3-6]。河北省滄州中西醫結合醫院為定點發熱門診指定醫院,參與了一線防疫工作,自2020-01-20—2020-03-10醫療團隊診治了8例新冠肺炎確診患者。在診療過程中,詳細搜集患者中醫四診及實驗室指標、肺部CT等臨床資料,通過中西醫結合治療,分析患者治療前后臨床癥狀體征、脈象、舌象、實驗室指標、肺部CT變化,為新冠肺炎患者的臨床辨證、病情評估及指導用藥、總結相關證候學特點提供了準確、可靠的依據,現報告如下。
1.1 一般資料 以河北省滄州中西醫結合醫院8例新冠肺炎確診患者作為研究對象,全部接收住院治療,男5例,女3例;年齡28~79歲,平均48.5歲;普通型6例(75%),重型2例(25%),危重型0例;發熱8例(100%),其中體溫37.3~38.0 ℃ 6例,38.1~39.0 ℃ 2例,平均37.8 ℃。
1.2 病例選擇
1.2.1 診斷標準 根據《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五版)》[1]、《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六版)》[2]診斷標準確診。
1.2.2 納入標準 符合新冠肺炎的診斷標準;患者知情同意,并積極配合信息采集及治療。
1.2.3 排除標準 未完成嚴格信息采集者;未配合完成中藥治療過程者;經核實考慮其他類型肺炎,如甲型H1N1流感、乙型流感等。
1.3 研究方法
1.3.1 四診信息收集 采用舌面脈信息采集體質辨識系統(上海道生醫療科技有限公司,滬械注準20152270428)采集患者脈象信息,由課題組專人進行分析、匯總。結合患者體溫、肺部CT結果等資料,以及中醫證候問卷調查情況和舌象資料,由5名主任醫師進行中醫辨證,進而制訂治療方案。
1.3.2 治療方案
1.3.2.1 西醫治療 主要采用營養支持、吸氧、呼吸機輔助通氣、抗病毒、增強免疫、抗感染及對癥處理等措施。①臥床休息,加強支持治療,保證熱量。②根據血氧飽和度及時給予吸氧治療,包括鼻導管、面罩吸氧,必要時無創呼吸機輔助通氣。③抗病毒治療。洛匹那韋利托那韋片(AbbVie Deutschland GmbH & Co.KG,注冊證號H20130693)2粒,每日2次口服;重組人干擾素α2b注射液(假單胞菌)500萬U(天津未名生物有限公司,國藥準字S20000019)+滅菌注射用水2 mL,每日2次霧化吸入。④免疫調節劑。靜注人免疫球蛋白(ph4)(同路生物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國藥準字S20063139)17.5 g+0.9%氯化鈉注射液100 mL,每日1次靜脈滴注。⑤抗感染治療。對于有明確合并細菌感染證據者,予鹽酸莫西沙星片(重慶華邦制藥有限公司,國藥準字H20193406)0.4 g,每日1次口服。⑥對癥退熱、止咳。可酌情選用布洛芬緩釋膠囊、復方氨林巴比妥注射液、鹽酸氨溴索口服液、肺力咳合劑等。
1.3.2.2 中醫治療 予十神湯合平胃散加減化裁。藥物組成:葛根12 g,升麻6 g,陳皮12 g,甘草(炙)9 g,川芎10 g,紫蘇葉10 g,白芷10 g,炙麻黃6 g,赤芍10 g,香附10 g,蒼術10 g,厚樸10 g,生姜6 g,蔥白10 g。以上藥物均為顆粒劑(石家莊神威藥業股份有限公司),每日1劑,分早、晚2次沖服。
1.4 觀察指標 觀察8例患者治療前后癥狀(發熱、咳嗽、乏力、口干苦、畏寒、周身疼痛)、脈象、舌象,以及實驗室指標白細胞計數[WBC,正常參考值(3.50~9.50)×109]、淋巴細胞絕對值[正常參考值(1.10~3.20)×109]、血清淀粉樣蛋白A(SAA,正常參考值≤10 mg/L)、C反應蛋白(CRP,正常參考值0~3.0 mg/L)、紅細胞沉降率(ESR,正常參考值0~15 mm/h)、降鈣素原(PCT,正常參考值≤0.50 ng/mL),影像學肺部CT變化情況。
1.5 統計學方法 所有數據錄入EXCEL 2010,采用SPSS 22.0統計學軟件對數據進行分析,采用描述性統計方法,計數資料以例數(%)表示。
2.1 8例患者脈象變化情況 見表1。

表1 8例患者脈象變化情況
由表1可見,每例患者臨床表現多種脈象,其中第1 d沉脈7例,虛脈7例,弦脈1例,結脈3例,濡脈5例;治療前期以虛脈、沉脈、濡脈為主要特點,治療后期以滑脈、實脈、細脈為主要特點。
2.2 8例患者臨床癥狀體征改善情況 見表2。

表2 8例患者臨床癥狀體征改善情況
由表2可見,治療前伴發熱8例,治療后臨床改善8例,有效率100%;治療前伴咳嗽6例,治療后臨床改善4例,有效率66.67%;治療前伴乏力7例,治療后臨床改善5例,有效率71.43%;治療前伴口干苦6例,治療后臨床改善5例,有效率83.33%;治療前伴畏寒6例,治療后臨床改善6例,有效率100%;治療前伴周身疼痛3例,治療后臨床改善6例,有效率100%。
2.3 8例患者舌象變化情況 見表3。

表3 8例患者舌象變化情況
由表3可見,8例患者舌象隨治療時間及病情發展有動態變化的特點,治療前期以舌黯紅苔膩為主要特點,治療后期以舌淡紅苔白為主要特點。
2.4 8例患者實驗室相關指標變化情況 見表4。

表4 8例患者實驗室相關指標變化情況
由表4可見,治療前WBC異常3例,治療后轉為正常3例,有效率100%;治療前淋巴細胞絕對值異常7例,治療后轉為正常6例,有效率85.71%;治療前SAA異常8例,治療后轉為正常7例,有效率87.50%;治療前CRP異常7例,治療后轉為正常6例,有效率85.71%;治療前ESR異常7例,治療后轉為正常6例,有效率85.71%;治療前PCT異常4例,治療后轉為正常4例,有效率100%。
2.5 8例患者肺部CT變化情況 見表5。

表5 8例患者肺部CT變化情況
由表5可見,治療前肺部CT多發磨玻璃樣影4例,治療后完全吸收3例,明顯吸收者1例;治療前多發小斑片狀影3例,治療后完全吸收3例;治療前多發浸潤影1例,治療后明顯吸收。肺部CT整體有效率100%。
3.1 臨床癥狀體征分析 總結8例新冠肺炎患者臨床以發熱、咳嗽、乏力為主要表現,少見有鼻塞流涕、惡寒等初起風寒征象。相關研究數據也證實,83%的新冠肺炎患者出現發熱,82%的患者有咳嗽癥狀,31%的患者有氣短乏力癥狀[7]。根據其臨床癥狀和發病特點,當屬中醫學“溫病”范疇。中醫學對傳染性疾病早有認識,如《素問》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巢元方《諸病源候論·疫癘病諸候》載“其病與時氣、溫、熱等病相類,皆有一歲之內,節氣不和,寒暑乖候,或有暴風疾雨,霧露不散,則民多疾疫。病無長少,率皆相似,如有鬼厲之氣,故云疫癘病”。朱丹溪說:“春應溫而反寒,夏應熱而反涼,秋應涼而反熱,冬應寒而反溫,此非其時而有其氣。是以一歲之中,長幼之病皆相似者,名曰瘟疫病也。”2019年入冬以來,滄州地區氣溫一直居高不下,呈現暖冬趨勢,非其時而出現其氣,故雖主要以輸入型新冠肺炎病例為主,但亦具備疫情流行的客觀因素。
3.2 脈象特征分析 對于滄州地區8例新冠肺炎患者,我院中醫專家組辨證多為寒濕郁肺證,發病前期脈象多以沉脈、虛脈、濡脈為主。黃杰熙在《實踐脈學》中提到“凡脈沉為臟脈,以陰寒立論”,指出了沉脈的脈理。在臨證中沉脈的病機多為邪實內郁,陽氣被遏,或正氣虧虛無力鼓動血脈。邪氣阻遏,氣血不得外達而致的脈沉有力,多為實;正氣虛無力鼓動血脈而致的脈沉無力,多為虛。李士懋指出,在溫病初期也可見沉脈,此時之沉脈因溫邪上受,首先犯肺,肺氣郁閉,氣機不暢而致[8]。關于濡脈,《中醫診斷學》中講到濡脈浮而細軟,多主虛證和濕困[9]。《脈經》曰:“軟一作濡。一曰細小而軟。”其形“極軟而浮細”,濕邪在表壅阻脈道,氣血被困,所以脈細小而軟。而患者所見虛脈是無力脈的總稱,舉之無力,按之空豁,應指松軟。《脈經》曰:“虛脈,遲大而軟,按之無力,隱指豁豁然空。”《脈理求真》載:“浮而虛者為氣衰,沉而虛者為火微,虛而遲者為虛寒,虛而數者為水涸,虛而澀者為血虧。”新冠肺炎患者發熱、咳嗽、氣短乏力癥狀,由脈象理解,此與寒濕郁肺困脾臨床表現相符。
治療中期正邪交爭,正虛邪實或正強邪退,虛實夾雜,脈象多變。病邪在里,正氣相搏于內,氣血內困,故脈沉而有力,為里實證;若臟腑虛弱,陽氣衰微,氣血不足,無力統運營氣于表,則脈沉而無力,為里虛證。氣虛不足以運其血,故脈來無力,血虛不足充盈脈道,故按之空虛。由于氣虛不斂而外張,血虛氣無所附而外浮,脈道松弛,故脈形大而勢軟。濕邪阻壓脈道,傷人陽氣故見細脈。
治療后期患者大多恢復如初或正在恢復中,外邪去,正氣充足或恢復中,故滑脈、實脈、細脈常見。邪氣壅盛于內,正氣不衰,氣實血涌,故脈往來甚為流利,應指圓滑。若滑脈見于平人,必滑而和緩,總由氣血充盛,氣充則脈流暢,血盛則脈道充盈,故脈來滑而和緩。
3.3 關于疫情中選用舌面脈信息采集體質辨識系統原因及工作原理 中醫學臨床辨證中,“雜病重脈,溫病重舌”。但因新冠肺炎具有強烈的傳染性,呼吸道傳播及飛沫傳播為主要傳播途徑,因此望舌等相關檢查增加了感染的風險性。中醫學辨證講求四診合參,脈診為中醫學最具特色的診查方法之一,脈為氣血之神,邪正之鑒,《景岳全書·脈神》云:“脈者氣血之神,邪正之鑒也,有諸內必形諸外,故血氣盛則脈必盛,血氣衰則脈必衰,無病則脈必正,有病則脈必乖。”詳察脈象,知常達變,有從有舍,可為臨床辨證論治提供依據。脈診的學習過程較為艱難,且醫者的主觀因素使脈診的傳承與發展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且因疫情原因,醫生進入病房需戴雙層手套,對脈診結果造成較大干擾。舌面脈信息采集體質辨識系統工作原理是通過壓力傳感器,采集脈管搏動信號,將信號轉換成數字信息,結合算法,實現脈圖的采集。目前臨床已經證實,舌面脈信息采集體質辨識系統指標穩定可靠,可廣泛應用于臨床研究[10-12]。
3.4 關于溫病中脈診的進一步探討 自葉天士闡發舌診在溫病診治中的特殊作用后,“時病重舌診,雜病重脈診”的認識始以濫觴,致使后世醫家多重舌診而輕脈診。葉天士在診治溫病時雖以辨舌為主,但也不忽視診脈,在其所著的《臨證指南醫案》中就有很多以脈辨病、據脈立方的范例,如在診吐血一證時,明確指出“凡咳血之脈,右堅者治在氣分……宜薄味調養胃陰……左脈堅者,乃肝腎陰傷所致,宜地黃、阿膠、杞子、五味等類”。在《外感溫熱論》論戰汗預后時又曰:“但診其脈若虛軟和緩,雖倦臥不語,汗出膚冷,卻非脫癥,若脈急疾躁擾不臥,膚冷汗出,便為氣脫之癥矣。”之后清代吳鞠通對溫病脈診更為重視,在他所著《溫病條辨》中,憑脈議病、用藥、立方的就占全文總數的1/3。清代醫家戴天章對瘟疫的論治以及溫病學說的發展和成熟做出了重要貢獻,其主要辨析風寒與瘟疫初起脈象之異。戴天章認為:“瘟疫之脈,傳變后與風寒頗同,初起時與風寒迥別。”傷寒初起脈多浮,或兼緊,兼緩,兼洪而皆浮。傳里后則不見浮脈,其至數必清楚而不模糊。可見清代溫病學家在診舌同時也相當重視脈診[13]。
3.5 對于新冠肺炎治療的啟示 本研究8例新冠肺炎患者,濕邪貫穿始終。濕為濁邪,外濕易困阻清陽,蒙蔽清竅;阻于皮膚,逆于腠理;流注肌肉關節,痹阻經絡。內濕源于脾,待其既成,多以脾胃為中心,以三焦為通路,蒙上、滯中、閉下,使氣、水運行通路受阻。內濕與外濕在病因上雖截然不同,但二者相招相引,常相兼為病。濕邪外襲常易內歸脾胃,脾失健運又易滋生內濕;脾運不健、內濕素盛之體,又每每易招致外濕而發病。最后,濕濁常隨環境氣候和人體體質的不同而呈現不同的兼化。濕邪為病,首當辨其病位,其在上、在肌表者宜宣發為主;在中上焦,清陽阻滯者宜芳香化濕為主;在中焦者宜苦燥為主;在下焦者宜滲利為主,同時輔以行氣、健脾諸法。故基于濕邪致病特點,本研究8例患者以十神湯加減化裁,方中炙麻黃、紫蘇葉、白芷解表散寒,疏風散邪;香附、陳皮又可助紫蘇葉理氣解郁,行氣寬中;葛根、升麻解肌發表,配伍赤芍,既可清氣滯郁而化熱,又能防辛溫之品傷津助熱之弊;炙甘草調藥和中;生姜、蔥白加強通陽解表之力;川芎為血中氣藥,合白芷可祛風止痛;又考慮濕邪為甚,故合平胃散燥濕和中,臨床取得了顯著的療效。孫思邈云此方“治傷寒,時令不正,瘟疫妄行,感冒發熱,或欲出疹,不問陰陽,兩感風寒,并皆治之”。
新冠肺炎為新發、突發疫情,如何采取中西醫結合手段應對疫情,更全面、更規范地包括發熱患者的篩查、隔離、管理、救治以及醫護人員的安全防護等,如何采用現代中醫手段對疫情進行規范的診斷及治療是我們探討的方向。但由于目前可系統觀察的病例數尚少,對本病的病因病機特點只能做初步探索。隨著救治病例數的增加,研究結果會逐漸清晰,為進一步總結經驗及制定科學、高效的救治方案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