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軍



對待地攤這種極具歷史與傳統特征的經濟形式,我們既不能一一刀地予以大范圍取締,也不能一窩蜂地不問實際大干快上。當務之急,是要因地制宜,揚長避短,充分發掘這種經濟力量的價值和魅力。
一直以來被稱為“城市邊緣經濟”的地攤兒,在2020年上半年迅速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尤其是在官方及主流媒體頻繁鼓勵和定調之后,地攤經濟的活力開始進一步在全國范圍內釋放。
2020年5月27日,中央文明辦明確,在2020年全國文明城市測評指標中不將馬路市場、流動商販列為文明城市測評考核內容。
緊接著的6月1日上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山東煙臺考察時強調,地攤經濟、小店經濟是就業崗位的重要來源,是人間的煙火,和“高大上”一樣,是中國的生機。
6月3日,中國政府網轉載了一篇知名財經媒體發布的《一夜之間,10萬人就業!地攤經濟火了》的新聞報道,對地攤經濟的積極作用再一次肯定。
“邊緣經濟”的爆火邏輯
地攤經濟能夠重歸大眾主流視線,與當下的新冠疫情不無關系。在許多實體行業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擊之后,商場百貨等規模商業業態按下了暫停鍵,隨之而來的,則是數以萬計的相關從業人員面臨失業的風險。
在此背景之下,形式靈活,不受時間地點等制約的地攤經濟重新煥發出活力。它不僅在一定的程度上解決消費者的當務之需,也讓短期內無法重歸崗位的務工人員找到自己的營生。
很多媒體在報道時用了“地攤經濟重啟”的關鍵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并不準確。地攤經濟形式其實一直存在,甚至在很多城市還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
早在2020年3月15日,四川省成都市就出臺了《成都市城市管理五允許一堅持統籌疫情防控助力經濟發展措施》,在這一措施之下,成都市允許設置臨時占道攤點、允許臨街店鋪越門經營、允許大型商場開展占道促銷等,堅持柔性執法和審慎包容監管。與此同時,措施也明確了臨時占道經營需保障安全、不占用盲道和消防通道、不侵害他人利益,做好疫情防控和清潔工作。
無獨有偶。今年5月1日,江蘇南京市域管局正式發布了《做好防疫期間臨時外擺攤點服務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該《意見》要求,各區(園區)在廣泛聽取居民意見的基礎上,選擇具備外擺條件、有統一運營管理的特色街區、商業體外廣場和開放式公園,合理設置外擺區域、明確設置外擺種類、規范設置外擺設施、科學設置外擺時段。臨時外擺攤點不得危及消防安全、不得影響交通秩序、不得污染環境衛生,并做好疫情防控措施。
截至今年5月末,鄭州、長沙、西安、大連、青島等多個重要城市均提出了放開地攤經濟相關指導措施。并且,越來越多的城市也在紛紛加入, “地攤經濟”以蔚然成風的姿態,成為2020年新冠疫情中后期經濟復蘇活力的一個“縮影”。
各地指導政策的輪番出臺,效果也是立竿見影。截至今年5月28日全國“兩會”閉幕時,成都市已實現設置臨時占道攤點、攤區2230個,臨時越門經營點位17147個、流動商販經營點20130個,累計增加就業人數10萬人以上,客觀上促使中心城區餐飲店鋪復工率超過98%。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南京市也在3400個臨時攤點基礎上,新增134處、共1410個臨時外擺攤點,并對1912街區、夫子廟、新街口等重要地段的夜間經濟配套進行規范充實。南京市相關部門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還介紹,6月中下旬還推出了新街口市集和熙南里錦鱗十二市。
在疫情影響之下,各地政府大力推動地攤經濟開放以及做出的相應指導措施,也得到了國家層面的認可。5月28日,李克強總理在出席記者會并回答中外記者提問時就援引了成都這座西部城市在地攤經濟規范化經營之下解決了10萬人次就業的成績。
審慎看待地攤熱現狀
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官方、媒體以及各大電商及零售平臺合力打造的地攤經濟熱潮,也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了“過熱”現象。
6月初,一個有關首都北京地攤網點圖的帖子在社交媒體上瘋傳。但隨后,這份擺攤地圖上被證明是謠傳。因為帖子中的109處擺攤地點,實際上是多年前本市無序設攤較為集中的點位,近年來已基本得到整治。
資本市場亦成為地攤熱的淵藪之地。被稱為“地攤經濟第一股”的五菱汽車更是迅速收獲數個漲停,引領一眾售賣售貨車的上市汽車公司的普漲。小商品城、銀都股份、國恩股份、茂業商業等也均實現了不同程度的聯動上漲。
部分媒體也將地攤渲染成了“新風口”,很多城市人群則紛紛走上街頭,開始了擺攤營生,呈現出了一種另類的“萬眾創業”風潮。眾多的互聯網巨頭同樣不甘寂寞,紛紛下場借勢營銷,為地攤經濟又填了一把火。阿里、京東、騰訊、蘇寧爭相推出的“全國小店煙火計劃” “星星之火” “夜逛合伙人”等計劃,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
在全民參與的討論中,地攤經濟被傳成了一種無所不包的經濟形式,認為其能包治當下經濟面臨的保增長、穩就業等一應社會問題。
但顯然,地攤經濟本身并不足以承擔起如此重大的使命。而希冀這樣一種經濟補充形式,最終演變成為一股席卷全球經濟和社會的新勢力,顯然也不具有現實的土壤。
地攤經濟的優與劣
從經濟學意義上來看,地攤作為一種簡單而又古老的經濟形態由來已久。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中,社會分工實現了對自然分工的超越,最終推動了生產勞動走向交換的革命。 “販”的出現,促成了“攤”的興起,二者的結合最終成就了這種包容性極強的社會群體與經濟形式。
對于地攤經濟,歷來評價均呈現兩極分化的情形。在發展尚不充分的地區及區域,地攤經濟的價值被無限放大;而在現代文明城市的治理范疇中,很多人認為其是一種需要根治的頑疾。所以,在探討發展前景時,客觀、辯證地看待地攤經濟的價值與短板就具有了現實意義。
武漢大學社會學系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呂德文認為,攤販經濟歷來是城市非正規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城市煙火味的重要標志。攤販經濟吸納了龐大的就業人口,為市民提供了靈活而多樣化的服務。以攤販經濟為代表的非正規經濟,承擔著某種“社會潤滑劑”的功能,它符合低收入群體和普通百姓的就業需求,也為后疫情時期的社會帶來更大的“彈性”。
南京財經大學教授張為付也肯定了地攤經濟的作用,認為其作為店鋪和線上經濟補充,更具有體驗性與即時性的獨特優勢,在加快產能消化方面的作用也不容小覷。
事實的確如此,經濟本質上對保消費、穩經濟有著不可或缺和立竿見影的效用。地攤經濟因為具有成本和門檻低的特點,對于就業困難的低收入群體來說,是一個先天的商業選擇,尤其是像當前疫情影響背景下,這種優勢就更加凸顯。這也決定了,地攤經濟成為新零售市場的格局之下,主流規模電商之外和傳統商業百貨之外的一種有益補充,必將長期存在。
但另一方面,地攤經濟也有其局限性。從經營的限定條件來看,只有分布和位于人流量相對集中的區域,才能凸顯出地攤的價值。而在人流、車流相對集中的公共區域設立攤位,勢必會加重公共道路交通擁堵不暢。
事實上,城市的公共空間與小販生存空間之間歷來就存在著矛盾,這也是長期以來為何地攤經濟命運多舛的主要原因。因為任由地攤經濟無序發展,其存在的“弊端”就會被無限放大。
相當一部分地攤的經營模式也已經不合國情時宜。如一些臟亂差及安全資質不健全的產品與服務,不僅在特大城市不合時宜,在中小城市也是應該被淘汰的范疇。
所以,任由地攤經濟的無序發展,勢必會迫使既有的線下商業模式發生變革。尤其是以食品等生活物資為對象的地攤經濟,其安全性和可溯性不強,也給相應的監管帶來了諸多的挑戰。
剖析上述地攤存在的弊端,也無怪乎一部分學者會認為,沒有先決條件而肆無忌憚地發展地攤經濟,與我們國家當前的經濟現狀并不相符。其給城市管理帶來的挑戰和對社會發展造成的不穩定因素,都需要極具前瞻性和預判性的頂層設計。
監管規范與地區差異的平衡
綜合地攤經濟的優、劣勢分析,這種經濟形式在當前乃至長遠,都將長期存在。對待這樣一種極具歷史與傳統特征的經濟形式,在行業分析者眼中,我們既不能一刀切地予以大范圍取締,也不能一窩蜂地不問實際而大干快上。而是要因地制宜,揚長避短,充分發揮這種經濟力量的價值。
企業家馮侖根據其在國內外考察的經驗總結得出,在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地攤經濟這種經濟業態呈現出不同的狀態和作用。從國際經驗來看,在欠發達地區,它可以是主要的經濟形式。而在發達地區,地攤經濟則更多是豐富商業活動,體現歷史人文特色的形式。
可喜的是,如煙臺、青島這樣的城市,甚至包括已經凸顯出地攤經濟美麗的成都、西安等城市,通過科學設計與有效監管,都能夠促使這一經濟形式大放異彩,不僅緩解受疫情影響而造成的經濟增長和就業壓力,同時也推動地攤經濟模式向更為規模化和集約化的方向演進,某種程度上,這對于地區經濟發展和地攤經濟的參與者都有著深遠的意義。
我們自然樂于見到,這種經濟形式能夠和其他商業實體模式及網絡電商共存共榮互相補充的良性格局,也希冀看到一線、新一線乃至二三線以下城市能夠對地攤經濟因地制宜,公平對待,以科學的引導及監管政策,推動其良性繁榮。
當然,馮侖也同時強調,地攤經濟的常態化與特色化,還有一個適度的發展原則。這就需要充分結合國情、市情,對地攤經濟進行差異化規范和引導。
如在北上廣深這樣經濟相對發達的特大型城市,因為其城市定位及治理要求,傳統的地攤經濟發展路徑就未必適合。正如《北京日報》發表的題為《地攤經濟不適合北京》的評論員文章中稱,北京是國家首都,北京形象代表首都形象、國家形象。作為全國首個減量發展的超大型城市,有著自身的功能定位和管理要求。以首善標準抓好城市精細化治理,意味著北京必須注重保持城市應有的秩序,不應也不能發展那些不符合首都城市戰略定位、不利于營造和諧宜居環境的經濟業態。
央視網在《“地攤經濟”不能一哄而起》的文章中也進一步闡釋了為何地攤經濟不能以一刀切的方式加以普及和覆蓋。文章一方面肯定了地攤經濟在部分地區的發展價值,但其非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
實際上,一些地方已經意識到這些問題所在。包括前述我們提到的成都、南京、青島等重要城市,在發展地攤經濟之前都有著系統的指導意見,并明確了地攤指導政策的時間止限。在相應的框架之下,地攤經濟的發展不是無序而是有序,不是放任而是有所約束的良性發展。事實上,在城市治理與地攤繁榮之間,并不是非此即彼,通過科學而縝密的頂層設計之后,也完全能夠實現多方共贏。
站在建設性的角度探討地攤經濟,完善好相關制度、條例、法律要求,厘清商販擺攤和公共利益的權責邊界,以及在城鎮化過程中要保護好其特有的文化特色,都是差異化推進地攤經濟發展的應有之義。只有如此,才能夠在一頭謀求發展和一頭兼顧民生中實現平衡。
理性看待“地攤兒”熱
自今年全國“兩會”閉幕以來, “地攤經濟”迅速成為熱詞并持續霸榜。作為一種傳統的經濟形式, “地攤兒”在解決就業剛需和滿足不同階層的現實需求層面,切實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 “就業”一詞被提及了39次,足見中央層面對其的重視程度。而成都一市在規范有序的前提下發展地攤經濟,一舉就解決了10萬人的就業難題。這正是后來包括中央文明辦和中國政府網對地攤經濟作用進行肯定的緣由。
當地攤經濟被推上了“新風口”的高度之后,全國范圍內掀起了地攤掘金熱。與此同時,部分媒體及分析人士也看到了背后的隱憂,認為發展地攤經濟首先要做好頂層設計,要從城市功能定位與治理的框架中,探尋地攤經濟發展的空間和局限,同時也要明確地攤經濟在不同城市、區域的價值和發展路徑。
顯然,對于地攤經濟我們不能一概而論。
一方面,要充分認識到它其低成本、高需求的優勢,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其更多潛在價值和可能。
而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地攤經濟的局限性。如在北上廣深這樣的特大城市,相當一部分地攤形式已經不合時宜,盲目而放任地發展地攤兒,也與現行的城市治理體系會產生沖突。
可見,我們聚焦地攤經濟,決不能取一面而不顧其他,盲目放任和一桿子打死都不是正確的方式。只有在頂層設計、科學引導之下,地攤經濟才能夠在實踐中趨利避害,長足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