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羅杰
和往常一樣,不少踏上“最終朝圣”之旅的人都選擇提早過來。塞繆爾瞥了一眼排隊的人,發現有個記者帶著個攝影師,正在采訪一些朝圣者。這讓他有些不高興;他有種直覺,想要勸服這些朝圣者掉頭回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他們除了回去別無他路。他只希望那兩個電視臺的人不要引起什么麻煩。
見他來了,朝圣者們發出一陣歡呼,但他們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說:“很抱歉,各位,因為一些意外情況,我們今天要暫停營業了。”
“您是在開玩笑吧?”一位老人問。他身邊一位紅頭發的年輕女子——從面容來看,應該是他的女兒——也跟著說:“為了今早八點能離開這里,我們已經多付了預約的錢。我們真的很想成為今天第一批前往‘天堂的人。所以求求您,千萬不要告訴我們一整天的安排都取消了。我們回不了家了,家里什么東西都沒有了。”
塞繆爾嘆了口氣。看吧,真的很難。
“如我所說,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我們被迫停業的原因是我們自己也不能控制的。眼下,我也不能告訴你們什么時候能得到退款……”
“我們不想要退款,”那女人堅持說,“為了上‘天堂,我們已經變賣了所有家當,把剩下的錢都留給了親朋好友。我們已經回不了頭了——‘天堂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去路。我們都是你們的信徒,我們一定要上天堂。”
塞繆爾強打精神,逼著自己表現得更強硬一些:“我理解你們的處境,但是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我們也沒辦法。”
“到底是什么情況?”第二排的一個年輕人問道。記者和攝影師正在逐漸逼近,迫不及待想拍些有意思的鏡頭。
干脆告訴他們算了,塞繆爾做出了決定。“我們與飛船之間的連接,也就是所謂的‘光束,已經中斷了。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再出現過。我們也不知道它還會不會再恢復。”
大多數朝圣者都抬起頭來仰望天空,就好像那艘在地球同步軌道上繞地飛行的宇宙飛船,他們從這里就能望見似的。它確實是個龐然大物,只不過肉眼是看不見的,更別說在晴朗的日光下了。
朝圣者們默默無語,看起來十分絕望。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紅發姑娘顫聲問道:“就在我們離‘天堂只有最后一步的時候,那里的大門卻關閉了?”
“看起來確實是這樣。”
“也許過不了多久它就會重新開啟。”
“我無法給你們任何保證。我建議大家還是回家去,在新聞里關注最新進展吧。”
“我們不能回頭了。我們都是虔誠的信徒。我們就在這里等。”
“是啊,我們就在這里等。”幾個人異口同聲地重復道。
塞繆爾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又不能直接命令他們離開——畢竟他們都是花了錢的顧客。他也不想說些失禮的話,引起全場人員的騷動,何況現在還有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在場。
就在他思考著合理的說辭時,他的老板莫里斯突然從“向往天堂”的辦公室里跑了過來。
“早上好,各位,”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剛收到一條特別新聞報道,那艘飛船正駛離繞地軌道。當然,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光束不再出現了。不幸的是,這也意味著……”
“……‘天堂已經離我們遠去了。”紅發姑娘低聲說。朝圣者們也都突然明白了這一連串的新聞意味著什么,他們紛紛唉聲嘆氣,以手覆面。有些人癱倒在地上,另一些人開始祈禱。
“飛船發來了一條消息,”莫里斯接著說,“語言學家們正嘗試破譯它。我建議大家繼續關注最新消息。請不要逗留在這里,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回家去,或者回到你們的親朋好友那里。退款稍后就會處理。我們會盡快給各位答復。現在請離開吧……”
人群慢慢散去了,莫里斯和塞繆爾回到辦公室。兩人都松了口氣,他們總算重新控制住了局面。
“看來咱們這個賺得盆滿缽滿的小生意做到頭了。”莫里斯氣呼呼地說,“我們沒辦法再把朝圣者送去‘天堂了。”
“我們也說不準他們到底有沒有去‘天堂。”塞繆爾反駁道。
“確實,但我們狠賺了一筆,而那些可憐的家伙也確信他們自己去到了‘天堂。所以皆大歡喜。”
一陣敲門聲傳來。兩人都抬起頭,看到記者和攝影師走了進來。
“我們能問兩位幾個問題嗎?”
塞繆爾看到他的老板猶豫了一下。他知道,莫里斯對媒體人士向來有種又愛又恨的復雜情感,莫里斯不喜歡他們在這附近探頭探腦,但也不得不承認“向往天堂旅行社”生意這么好也有新聞報道的功勞。
“問吧。”莫里斯終于還是答應了。
“您認為‘向往天堂會就此倒閉嗎?”
“恐怕是的。我們的生意已經結束了。看這里,你可以了解我們旅行社的整個歷史。”
他指向一面墻,上面裝飾著一系列海報和圖片,它們就像連環畫一樣講述了整個故事。一艘神秘的飛船——完美無瑕的球體,發出耀眼的白光——從未知的遙遠星際空間而來,開始繞地飛行。科學家們為它的來到雀躍不已,認為這是地外智慧生命出現的第一個征兆,但他們始終沒能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福音傳道者們則把它解釋為神之普度,是神向人類展示了通往天堂的路(“它太完美,也太美麗了,不可能是人類或者外星人這種凡俗生物創造出來的”)。
一位舉世知名的語言學家舉著一張“帶你們去天堂”的紙板,聲稱這就是那艘飛船不斷傳輸的信號的意思。同時舉在他手上的,還有一張光束的圖片。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飛船上直接照射到地球表面,每次都在現在這個位置,一點也沒有偏離過。
“您還記得這一切是怎么開始的嗎?”記者問。
“一個多月以前,就從這里開始的。”莫里斯回答道,“很多人都跑到這里來看熱鬧,這一道奇怪的光束,每隔十五分鐘就閃爍著出現或者消失,后來有人無意中走進了光束,就被傳送到軌道上的飛船里了。我們再也沒見到他回來。”
“科學家發現光束是一種傳送裝置,至于它是怎么把人送到飛船上面去的,他們也不清楚原理。”
“沒錯,但很快人們就開始相信福音傳道者的話,他們宣稱光束就是去往天堂之路,是上帝派出這艘飛船來拯救所有神選之人,這樣他們就能逃離地球上的天啟末日。‘帶你們去天堂被認為是直接從上帝那里得來的一條信息,也是一份無法拒絕的邀請。很多人把他們的畢生積蓄都捐給了福音傳道者們——和以往一樣,福音傳道者們總是在這種事情上扛起責任。”
塞繆爾補充了幾句他自己的看法:“朝圣者、也就是所謂的信徒們,開始蜂擁而來,摩肩接踵,好不熱鬧。他們都希望能通過光束去往飛船。還記得有一次發生了可怕的事故,一個人被光束切成了兩半,只有一半的身體被傳送上去了。”
“是啊,我就是在那一刻下定決心要介入這件事的,”莫里斯說,“總得有人來組織,所以我就想,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的‘向往天堂旅行社這樣誕生了。我們搞出了一套安全系統,不僅妥善安排了大家離開時的次序,也確保了一切都能安全進行。”
“確實沒出現更多的意外事故了。”記者說,“但也有很多人認為你們是在利用人們的虔誠。”
“并非如此。我們只是以一個合理的價格,把那些可憐人想要的東西賣給了他們。安全系統起作用后,我們的確也賺了些錢。遺憾的是現在一切似乎都結束了。光束消失了,飛船也離開了軌道。‘向往天堂以后沒生意可做了。”
“我們還有機會了解飛船上的那些生物嗎?他們來自何方,長什么樣,為什么不能或者不愿意和人類建立真正意義上的聯系?難道他們和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以致無法溝通、無法理解彼此的想法?我們還有機會弄明白這些問題嗎?”
“我也不知道,我想這種事最好還是交給科學家處理吧。也許語言學家能破譯外星人最后留下的信息。那樣我們就能知道了。”
“那你們接下來準備做什么呢?”
莫里斯聳聳肩,拍了拍塞繆爾的肩膀:“我想我們該去找份新工作了。飛船不會再來,也就不會再有朝圣者付那么多錢來參加‘最終朝圣了。信徒們失去了信仰,而福音傳道者們也該放下責任了。”
“在這次采訪結束之前,您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莫里斯想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有。有時候我也想知道,被光束帶上飛船的那些人都怎么樣了。我猜我們永遠都沒機會知道了。我只希望他們都能高高興興的,這樣花的錢也值了。”
“謝謝你們接受這次采訪,先生們。”
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塞繆爾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山姆①?我是莫里斯。你看到那條新聞快訊了嗎?關于那艘飛船的最新消息?”
“沒有,我還在吃早飯呢。”
“好吧,吃完早飯就趕緊離開那里。我們不用再找新工作了,得找一個安全的藏身處才行。”
“你說什么呢,莫里斯?”
“語言學家剛剛破譯了飛船最后留下的信息。他們說它的意思是:‘營養物質補充完畢,繼續旅行。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山姆?”
“懂了。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原來那些人根本不是去了什么天堂,是福音傳道者們弄錯了。我們送上船的人不是去朝圣——而是去當別人的食物了。”
“有人會恨死我們的,山姆。我們以前也曾被人記恨過,但我想這一次將會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
【責任編輯:吳玲玉】
①山姆(Sam)是塞繆爾(Samuel)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