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榮鳳
我坐在越野汽車里,眼望著黑沉沉的天空。天空越來越黑,就像無數張犴皮把天空遮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亮光。越野車顛簸著行駛在鄉間路上,坑坑洼洼,一道道撕開的深溝伸向林子深處。
閃電、炸雷、狂風在這深山里發威,雷聲和山谷的回聲相呼應,震耳欲聾,狂風卷著林海呼嚎,似無數蟒蜺吞掉山巒,毀滅世界。
司機手握方向盤打破了沉默,說:“咱們要去的依哈奇山是什么樣的山呀?”我說:“依哈奇山又叫蛇山,山下有一條河叫依哈奇河,是多布庫爾河的支流,過去鯽魚、狗魚多得拿手都能抓到?,F在啊,鮮美的魚味都聞不到了……”
“依哈奇”坡陡山高,從山下要仰頭瞪著眼望去,才能看到頂峰。頂峰是巨大的山石堆砌的石峰,白云在峰頂飄動,白花花一片,在陽光下閃光耀眼。山上到處是陡峭的石崖,山坡上布滿柞樹樺樹,石縫里藏著很多蛇,隨時準備進攻人。聽說蛇毒能治病,有一次,我跟獵人到這里抓蛇,臨行前我們都穿上雨靴、皮套褲,帶上皮口袋……
我騎在馬背上,抽出槍架,對準隱藏在大石縫里的蛇的頭部,一下子就把它夾住了,扔進皮口袋里。盡管那次抓了三條蛇,可惜病人還是沒救活。
依哈奇山周圍的幾百里都是鄂倫春獵人狩獵的好地方。有一年冬天,風很大,狂風呼嘯卷得雪花飛揚,像無數只狍子在雪地里奔跑,揚起一片雪霧。陰坡上的松林被刮得搖頭擺腦,松濤的咆哮聲壓倒了所有聲音。我們費了很大勁才支起簡易的“仙人柱”(鄂倫春人原始的圓錐形房子)。篝火升起來了,暖烘烘的,吊鍋里散發出誘人的肉香。
穿過時光隧道,我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勤勞勇敢的鄂倫春人民以火為伴,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在大興安嶺這片神奇的土地上,共創美好未來的動人畫卷。
我看了一下手表,現在已是后半夜了,雨還在下。我們都太累了,一夜無語。
第二天清晨,天終于放晴了。我站在小山包上,望著群山沐浴在金色陽光里。蒼郁的松林,翠綠的灌木林,多彩多姿。遠處,群峰爭雄,蜿蜒連綿,色彩由濃到淡,一直伸延到云霧滃滃的天邊。
我跟馬場的老獵人,一人騎一匹馬,向森林深處奔去。一群山雀飛過頭頂,越飛越高,最后變成一條線,銀鈴似的啼叫從高空中傳來,美妙動聽。
我們下了一個山嶺,眼前閃現的是一片大森林。高大的樹木無邊無際。好像聽到獵人彈奏的口弦琴在林海梢頭蕩漾,發出低沉的聲響……
再往前走,一望無際的大森林沒了,只有一眼望不到邊的伐木留下的樹墩子,橫七豎八的倒木和樹枝。老獵人騎在馬上說:“你剛才看到的是這片林子邊上的樹,越往里越慘,光禿禿的,連兔子都看不到了。”
老獵人說:“過去這片林子里的野雞、烏雞成群,雄雞豎起美麗的大尾巴,高昂地仰起頭,雌雞咕咕叫著在地上覓食,五顏六色的羽毛令人眼花繚亂?!蔽艺f:“你很會拽詞啊!”老獵人笑瞇瞇地說:“我初中畢業了……”他興高采烈地從身上掏出酒壺喝了一口,“那年冬天的雪很大,我在一個山頭背風處發現了二十多頭刨雪覓食的野豬。一頭身量高大的母豬聽到動靜,把鼻子向上一揚,發出驚擾的鼻息聲,其余的野豬也仰起頭來,豎起耳朵警惕地張望著,準備隨時逃跑。來不及下馬,我在坐騎上端起槍扣動扳機,“啪啪”十發子彈射向豬群,然后,獵狗庫烈像箭似的沖向豬群。那次我射殺了十頭野豬……”
撩開了獵鄉厚重的帳幕,早春,從多布庫爾河的深處大步走來,從伊勒呼里山深處裊裊走來,從青色的柳枝上走來,從大雁呢喃的歌聲中走來,從獵民兒女們晶亮的瞳仁深處走來……
早春,走上了獵鄉平坦肥沃的田野。
在銀亮的鏵犁下痛快地翻了身,憋了一冬的黑土地就跳出了一行報春的詩句。于是,這昔日的狩獵場開始孕育一個絢麗的金秋。用不了多久,也許只需一場綠色的酥雨,廣闊的鄂倫春田野上就會漸漸升起一面希望的旗幟。
獵人喜歡在這里繁衍生息,過與世隔絕的平靜生活,他們喜歡多布庫爾河的歡笑,更喜歡多布庫爾河那美麗的傳說。
相傳,多布和庫爾兩兄弟射殺大灰狼救了一只雪兔。雪兔原來是個仙女,她告訴多布和庫爾,她是山神爺最小的女兒,有只蟒蜺貪心太重,它要燒掉所有的森林,而蟒晲的兩只眼睛就是兩顆晶亮的珍珠,這兩顆珍珠能變成兩處江河清澈的泉,只要得到它,再大的火也能澆滅。兩個勇敢的獵人排除萬險,終于獲得了這兩顆珍珠。由于幾天幾夜的撲火和連續長途跋涉的勞累,哥倆累死在伊勒呼里山的山腳下。在兄弟倆一前一后躺著的地方,頓時出現嘩嘩流淌的河水。后來,鄂倫春獵民為了紀念為保護森林而獻身的兄弟倆,把西邊的河叫多布河,東邊的河叫庫爾河,這兩條河匯流到一起就叫多布庫爾河。
這些鄂倫春的兒女是這片黑土地的主人,他們的性格像這片土地一樣質樸、憨厚和善良。他們把晶亮的汗珠灑進沃土,也把理想和期待灑進泥土里。他們用勤勞的雙手描繪著今日獵鄉多姿多彩的四季,描繪著他們的過去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