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彥
“民以食為天”。從吃飽到吃好,從大魚大肉管夠到吃得安全、吃得健康、吃得營養,數十年間,中國人見證了餐桌上的“小康”。
1994年9月,美國著名學者、時任美國世界觀察研究所所長的萊斯特·布朗對我國的糧食經濟進行了一番調查。在得到眾多翔實的數據后,他寫出一份報告,題目就叫《誰來養活中國》。報告的封面上,一個大大的問號顯得格外刺眼。
在這份報告中,布朗博士論述了我國當時所面臨的糧食短缺問題,同時對1990—2030年這40年間的糧食產值情況進行了分析。他斷言,到2030年時,中國的人口數量將達到16.3億左右,如果按照人均糧食消費水平400千克計算,就需要糧食6.51億噸;可是,按照當時的工業化發展形勢,中國的耕地面積還在日趨減少,因此,糧食產量可能會下降到2.73億噸,需要從外國進口3.78億噸。鑒于此種情況,中國會成為糧食缺口大國;而大量進口外國糧食必然會導致全球的糧食短缺與糧價暴漲,引起國際上的連鎖反應,導致全球糧食大恐慌。
布朗博士的這一斷言究竟是言之鑿鑿,還是危言聳聽呢?
毋庸諱言,在我國數千年的農耕文明中,先人們雖然付出了血與汗的代價,但礙于生產力的限制,依然逃脫不了“靠天吃飯”的尷尬命運。糧食問題如何強調也不過分,因為“五谷者,萬民之命,國之重寶”。有關糧食短缺的深刻記憶也讓老一輩人一直保持著對饑餓的畏懼。
有趣的是,我國“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不僅讀過布朗博士的有關著述,而且曾與他見過面,進行過學術交流。對于這位世界級學者的學術態度,袁隆平十分欽佩。他認為,布朗博士在報告中所列出的數據非常準確,而且也非常了解中國,只是布朗博士的預測忽略了一個細節。
布朗博士究竟忽略了哪一點呢?答案就是科學技術對于糧食作物產量的影響。因為,依據合理的科學理論,完全可以讓農作物的產量有所增高。


事實上,早在1973年,袁隆平科研團隊就開始研制培育雜交水稻。當時,雜交水稻的平均畝產量約為650千克,而普通水稻的畝產量只有400千克。到了1996年,我國又提出了“超級水稻育種計劃”。經過三個階段的測試,超級水稻的平均畝產量突破900千克大關,比普通水稻的產量增加了一倍多。
作為第一生產力,科學技術不僅能夠大幅度提高糧食產量,而且可以增加可耕地的面積。
70年前,為解決當時5億多人口的吃飯問題,國家把目光聚焦到黑龍江省北部三江平原、黑龍江沿河平原及嫩江流域的廣大荒蕪地區,開始大規模開墾“北大荒”。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昔日人跡罕至的“北大荒”變成了美麗富饒的“北大倉”,成為我國現代化程度最高、商品率最高的商品糧生產基地。如今,“北大倉”擁有耕地超過286萬公頃,一年糧食總產量穩定在400億斤以上,這里每年生產的糧食可以養活5000萬中國人。
治理鹽堿地是一個千年難題。
河北省曲周縣位于黃淮海平原的核心區域,土地鹽堿化十分嚴重。這里雖然日照充足、氣候條件優越,卻沒辦法種出莊稼。在黃淮海平原上,像這樣鹽堿嚴重、低產缺糧的土地共有330多萬公頃。當時,這里每年要從南方調入大量救濟糧。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上千名科技工作者在黃淮海平原上展開了長達30年的農業科技大會戰,探索出黃淮海鹽堿地治理的多種模式,終于讓昔日寸草不生的鹽堿地長出了莊稼。
在山東濱海,因為海水倒灌,5000畝鹽堿地就像一塊巨大的海綿,為地下咸水提供了暢通無阻的上升通道,如何改造它們一直是個難題。這只是環渤海地區1000多萬畝鹽堿荒地的一角。2013年,國家啟動“渤海糧倉科技示范工程”科技支撐計劃項目,計劃對環渤海地區4000多萬畝中低產田和1000多萬畝鹽堿荒地進行改造。中國科學院的一支科研團隊研發出利用微生物群阻斷地下咸水上升通道的辦法,為治理土地添加了助力。預計到2020年,環渤海地區具有增產100億斤糧食的潛力,有望建成“渤海糧倉”。曾經低產缺糧的黃淮海平原,如今已經成功改造了3000多萬畝土地,成為我國的糧食主產區之一。
70年來,在品種培育和供給方面,我國先后共育成農作物新品種2萬余個,推動實現了農作物矮稈化、雜交化、優質化的三次跨越,培育推廣了超級稻、轉基因抗蟲棉、雙低油菜、節水抗旱小麥等一大批新品種,品種對提高單產的貢獻率在43%以上,良種覆蓋率達到96%以上。畜禽水產品種良種化、國產化比重逐年提升,奶牛良種覆蓋率達60%。糧、棉、油等主要作物品種在全國范圍內更換了五六次,每次更換都能增產10%以上。
伴隨著優良品種改良、重大栽培技術和病蟲害綜合防治等一大批成果的推廣運用,全國糧食畝產由1949年的69千克提高到2019年的381千克,糧食總產量從2263億斤提高到2019年的66384萬噸(13277億斤),年均增長2.6%。水稻、小麥、玉米三大主糧的自給率常年保持在95%以上;肉類、水產、蔬菜、水果等產量也長期位居世界第一。
2006年1月1日,聯合國取消了對我國的糧食援助,理由是,我國在糧食產量方面已經有了自主的能力,不再需要接受國際糧食援助。不僅如此,我國搖身一變,成為了世界糧食援助捐贈國。

從看天吃飯到知天而作,幾十年來,新品種、新機械層出不窮,從超級稻到緊湊型玉米,從無人植保機到果菜收獲機,中國農業科技水平的不斷提高,讓人多地少的中國在自己的碗里裝滿了中國糧。
逢年過節,魚是中國人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除了味道鮮美,更重要的是,在中國文化里,魚還有著“年年有余”的美好寓意。有數據表明,我國是全球最大的水產品消費國,中國人均水產品占有量是世界的兩倍。僅除夕這天,中國人至少要消費4億條魚。
在物資短缺的年代,過年時,無論南北,市場上供應的海產品大多是漁民出海捕撈回來的帶魚和黃花魚,人工養殖的水產品少而又少。中國漁業進入快速發展的黃金時期,是改革開放以后的事。如今,在中國人每年消費的6500萬噸水產品里,只有1500萬噸來自捕撈,其余均來自養殖。沿著我國的海岸線,從北至南形成了一條龐大的海產品養殖帶。2019年,我國生產的6450萬噸左右的水產品中,近1/3來自這條養殖帶。不僅是遼闊的海洋,聰明的中國人充分利用河流、湖泊等一切寬闊的水域來養殖水產品。目前,我國水產養殖產量占全世界水產養殖產量的60%以上。這意味著全世界每三條養殖的魚中,就有兩條來自中國。
中國漁業的大發展不僅讓我國水產品的總產量穩居全球首位,而且讓國內水產品的人均占有量從過去的0.8千克提高到46.4千克。以前逢年過節才能吃到的魚,今天已成為尋常百姓餐桌上的家常菜。中國人“吃魚難”的問題早已成為歷史。
除了盤中的魚,中國人逐漸豐盈起來的餐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肉、禽、蛋、奶。
人類2/3的肉類消費來自豬肉,它是人們最主要的肉食消費來源。如今,我國已成為世界最大的豬肉生產國和消費國,中國人一年要吃掉7億頭豬,全球一半的豬是中國人生產和消費的。這樣的肉食供應,在幾十年前是根本無法想象的。如此龐大的產業背后,是農業科技的強有力支持。憑借信息化和智能化,絕大多數生豬養殖企業都能夠做到從母豬懷孕、產崽,到仔豬長成、出售,每頭豬一生的變化都有跡可循。科技助力極大地降低了生產成本,提高了養豬效率,提升了安全性,確保了中國人的“肉鋪子”堅挺不衰,從而實現“豬糧安天下”。

在人們每一個習以為常的生活背后,都需要一個龐大的產業支撐;在每一個龐大的產業背后,都需要科學技術的強有力支持。
肉、蛋、奶如今已成為中國人不可或缺的營養來源。
一只雞蛋、一杯牛奶,這是今天許多普通中國人家庭的早餐選擇;但就在30多年前,一只在今天看來再普通不過的雞蛋也顯得頗為珍貴,因為它是可以換取一斤糧票的等價品。如今,我國每年至少要飼養120億只雞,才能滿足國內市場的消費需要。在近40年里,我國的雞蛋產量增長了10倍。
70年前,牛奶還是市場上難以買到的稀缺品。20年前,中國每年的人均牛奶消費量只有6千克,現在,這一數字已經增長到34千克。中國人每天要消費10多萬噸牛奶。在許多大中城市的周邊,普遍建有供應本區域的鮮奶生產體系。
過去,北方人過冬,一般都要儲存大白菜、腌制雪里蕻。因為在冬季,不這么提早準備,就有可能吃不到菜,更難以在市場上買到新鮮蔬菜。
隨著大棚蔬菜等設施蔬菜產業的興起,這段生活終于走進了歷史。
在高精度衛星地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山東壽光每個蔬菜大棚的位置。從小土棚,到下挖式卷簾棚,到無立柱鋼結構大棚,再到物聯網云棚,當地的蔬菜大棚已經發展到了第7代。壽光是我國最大的蔬菜集散地,也是北方人最重要的“菜籃子”。每天,這里會有1000萬千克蔬菜運往全國30多個省份的200多個大中城市。35年前,壽光人在溫室大棚里種菜,結束了我國北方冬天只有白菜、蘿卜的歷史;現在,他們又將這一技術推廣到西藏、青海等全國10多個不容易種植蔬菜的地方。有了大棚,中國人享用的蔬菜品種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多。數據顯示,1978年,我國僅有設施蔬菜面積4萬畝,人均占有量0.2千克;2018年,設施蔬菜面積達5800多萬畝,人均大棚蔬菜占有量為180千克。
今天的中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蔬菜生產和消費國,蔬菜種植面積超過3億畝,年產量超過7億噸,年人均占有量超過500千克,位居世界第一。
不僅如此,我國還是全球最大的水果生產國。2018年,中國人一共種出了2.5億噸水果,年人均水果占有量由70年前的不足3千克到如今已超過180千克。今天的國人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不同品種的新鮮水果。
國人餐桌日漸豐盈的背后,是中國農業結構逐漸趨于優化,實現了由單一種植業為主的傳統農業向農林牧漁業全面發展的現代農業的轉變。其中,農業(種植業)產值所占比重隨著時間的推移顯著下降,牧業和漁業產值所占比重隨著時間的推移顯著上升,農、牧、漁、林的大農業產業格局已然成型。
今天的中國,不僅是世界最大的糧食生產國,也是世界最大的肉類、水產品、禽蛋、蔬菜和水果生產國。中國人不僅讓“米袋子”鼓了起來,而且讓“油瓶子”“菜籃子”“果盤子”“肉鋪子”“魚池子”裝得滿滿的。
對于今天的中國人來說,吃飽肚子早已不是問題,大魚大肉管夠也不是稀罕事;吃得安全、吃得健康、吃得營養,才是我們在餐桌上的新追求。人們的這一新追求,很大程度上需要在現代農業的高質量發展中得到滿足。
曾有農學學者說,過去,我們是單以產量論英雄,誰能育出高產品種、誰能拿出增產措施,誰就是英雄;現在,導向在變化,以產量、品質、效益綜合論英雄。
事實的確如此。與一二十年前相比,如今市場上的農產品不僅品種繁多,而且大多“有名有姓”—像工業品一樣,農產品也已經進入了“品牌時代”。

比如,沁州黃小米是山西省沁縣特產、中國國家地理標志產品。它久負盛名,從明朝嘉靖年間開始一直是朝廷貢米,享有“天下米王”和“國米”之尊。之后,曾因科技手段落后等原因而陷入低迷。隨著政府投入的加大,沁縣黃小米重獲新生,并誕生了“沁州”這個品牌。企業采用定制式種植模式,為農戶提供統一的種源及肥料,秋收時統一回收,產品真正做到了優質優價—按照訂單種植的有機谷子,價格能比普通谷子翻一番。由此,沁州黃小米得到了更好的發展,產品也得到了更多人的認可。
再比如,小站稻這種產自天津津南區的優質粳米,它米質“白里透青,油光發亮、黏香適口,回味甘醇”,曾得到清代慈禧太后的褒獎,成為皇家貢米。后來,由于干旱等原因,津南區的小站稻幾近絕跡。1975年以后,小站稻生產開始得到慢慢恢復,品種優化與品牌建設工作也逐漸加強。1999年,小站稻獲得全國首個糧食作物地域性證明商標。2004年,小站稻食味提升工程正式啟動。通過多年選育,培育出了既有高產特性,又能達到較高食味水平的水稻新品種。其晶瑩剔透的外觀、特別優異的食味、較高的產量潛力,全面達到日本頂級食味米水平。其中,津川1號已成功打入全國高端用米市場。目前,用小站稻證明商標生產的大米,不僅銷往全國,而且每年都有一定數量的優質稻米成為國宴用米。此外,小站稻大米還遠銷美國、新加坡、加拿大、日本、南非和卡塔爾等國家。
而今,我國的無公害農產品、綠色食品、有機農產品和農產品地理標志產品總數已超12萬個。這絕非一味“趕時髦”,因為,有了品牌,也就多了一份責任。通過掃描農產品包裝袋上的二維碼,消費者可以了解到農產品的種植信息、生長期、施肥次數、噴藥情況等。通過不斷完善農業全產業鏈,加以信息化的追溯手段,各生產主體努力確保農產品從田間到餐桌的安全、營養。

與一些國家通常只注重糧食生產的做法相比,我國強調要同時加強糧食生產、儲備、流通三大能力建設,這是對大國糧食安全保障能力建設的重大創新。如今,國家11個部委積極配合,產區和銷區通力合作,農區與牧區齊心協力,落實國家糧食安全新戰略,從“單一安全”向“全鏈條安全”,從“產量安全”向“生態安全”,加快構建符合我國國情的糧食安全保障體系。
聚焦農業綠色發展戰略、可持續發展戰略,中國農業正在走上一條從“高產豐產”向“高質高效”發展的現代化道路。農業農村部與財政部啟動的國家現代農業產業技術體系,把百姓日常生活與農業科技緊緊連接在一起,既囊括了水稻、玉米、生豬等大宗農產品,也涵蓋了與農民收入密切相關、但較少受到關注的食用豆、荔枝、水禽等特色農產品;既包含了谷子、糜子、茶葉、蠶桑等有著悠久歷史的傳統產業,也涉及木薯、啤酒大麥、釀酒葡萄等新興加工原料的農產品……在品種培育方面,一批優質種質資源及基因被挖掘出來,小麥、水稻、玉米等主要農作物的基因圖譜繪制和測序工作以及豬、牛、羊等動物的基因測序、基因組測序均已完成。可以說,如今,現代農業的每一個產業都有一支服務國家目標的科技隊伍,分布在產業的各個環節和各主產區,不斷推動我國農業實現高質量發展。
可以想見,未來,擺上人們餐桌的農產品不僅品種更豐富,而且其“附加值”也會越來越高;不僅更可口,而且會更有營養,更有益于人們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