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琛

曾寫過《游子吟》的唐代詩人孟郊,還有一首作于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的《登科后》,抒發他進士及第后的心情。其中有這樣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孟郊為何會如此得意呢?這不得不從唐代的科舉制度說起。
中國的科舉制度萌芽于漢代(一說南北朝),至隋煬帝置“明經”“進士”二科,以“試策”取士,科舉制遂正式開始實行。唐承隋制,繼續實行科舉取士,并增加了“明法”“明學”“明算”等50余科,但以進士、明經兩科為主。進士科重文學才華,明經科重經術。唐高宗以后,進士科尤為社會所重。時謂進士出身者,“終身為聞人”,而其他科出身者,名望雖高,但居進士之下。孟郊所中為進士,這是他“春風得意”的原因之一。
在唐代,進士科、明經科每年都要舉行考試,被稱為“常科”。常科之外還有“制科”,即由皇帝臨時詔令設置的科目,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文辭秀逸”科、“風雅古調”科等,共計百余種。制科的考期是不固定的。
參加常科考試的考生主要是生徒和鄉貢。生徒即由京師國子監及州縣學館選拔出來的應試者,他們在學校內考試合格后,便可以參加朝廷于尚書省舉行的科舉考試,即“省試”。鄉貢則是不由學館選拔而先經州縣考試及第后再送尚書省的受試者。州縣考試被稱為“解試”,解試合格者,州縣長官要設“鹿鳴宴”招待。凡以鄉貢身份入京應試者,被稱為“舉人”。“秀才”則通過取士最為嚴格的秀才科選拔,值得一提的是,秀才科位列眾科首位。可見,唐代舉人、秀才的概念與明清是很不同的。至于參加制科的考試者,可以是已有官位的官員,也可以是常科及第的人或庶民百姓。
唐代主持中央科舉考試的是禮部,考官通常由禮部侍郎擔任,稱為“知貢舉”。如果禮部侍郎空缺,則由其他官員主考,稱為“權知貢舉”。因為禮部主持的考試一般在春天舉行,故被稱為“春闈”。考試內容及錄取標準,各科不盡一致。進士科一開始以考時務策為主,后來又加試帖經(把經書中遮住的字識別出來)和雜文(指箴、銘等文體)。唐玄宗以后規定詩賦為必考科目,共考帖經、詩賦及時務策三項,以詩賦為重。詩的題目和用韻也有嚴格限制,一般為五言六韻或八韻的排律,詩題冠以“賦得”二字,被稱為“試帖詩”。倘有的考生不愿考帖經,也可以用“以詩贖帖”的辦法進行通融,即以作詩來代替帖經。這樣一來,更突顯了詩賦在科舉考試中的地位。中國古典詩歌在唐代的高度繁榮,與此不無關系。明經科則以試經義為主,先試“帖經”“墨義”(默寫經文及注疏),最后試時務策。考生入場時衣物要被檢查,但對考生的試卷并不像宋代以后那樣進行糊名(密封姓名)、謄錄(另謄一份供考官評閱)。
唐代科舉制度還有一處與后世科舉制度不同,即考試與推薦相結合。參加考試者常要請當世顯貴或有文學聲望的人向考官進行推薦,這就是唐代的“行卷”風氣。考生將自己的作品尤其是文學著作抄寫在卷軸上呈獻給推薦人,經推薦人認可后再推薦給考官。如白居易考前便曾向大詩人顧況“行卷”,其《賦得古原草送別》便是開卷第一篇,其中“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名句便贏得了顧況的贊賞。杜牧因《阿房宮賦》而得到吳武陵的推薦,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朱慶余在考前還曾模仿新婦口吻,寫了題為《近試上張水部》的詩給時任水部郎中的張籍,以表達自己考前不安與期待的心情。所謂“畫眉深淺入時無”,實際是在試問他的推薦人張籍:“我的文章能否得到主考官的賞識呢?”
唐代考生及第后,稱考官為“座主”“座師”“恩門”,對考官自稱“門生”,同科及第者互稱“同年”。進士及第者稱“進士第”,甚為榮耀,以至于被視為“登龍門”“白衣卿相”“一品白衫”,而稱他科及第者為“雜色”。又因進士科既被人羨慕,又十分難考,百人中不過取一二人而已,故又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之說。進士第一名被稱為“狀元”或“狀頭”。同榜者要在曲江聚會游宴,稱作“曲江會”,許多達官貴人也往往在這一天來曲江挑選女婿。聚會時還要舉行“探花宴”,以同榜少年俊秀者二人為“探花使”,遍游長安名園,采擇名花,以點綴宴會。游宴后還要一同到大慈恩寺大雁塔下題名留念,稱為“題名會”。孟郊及第時已46歲,但仍被選為探花使,得以有機會“一日看盡長安花”,這便是他“春風得意”的又一個原因。
唐代制科考試合格后可直接授官,但常科及第卻不能馬上授官,還須參加吏部的選拔性考試,謂之“選試”或“釋褐試”。選試合格者方能被授予官職。選試包括體貌、言辭、書法、判詞4個方面,并分為“博學宏詞”“拔萃”等名目。如柳宗元便以“博學宏詞”被授予集賢殿書院正字,白居易以“拔萃”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而韓愈雖進士及第,但因三次參加吏部選拔性考試未中,故未能得官。他最后只好去做節度使董晉的幕僚,數年后經董晉推薦,才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故從授官方面來看,制科及第最優,其次是常科的明經,再次是進士。但進士雖初授官品較低(一般是八品、九品),升遷卻更容易,唐代宰相大多是進士出身。展望進士出身的美好前途,這又成為孟郊“春風得意”更深層的原因。
但遺憾的是,孟郊的美好愿望并未實現,他的“春風得意”也未能持久。他直到50歲才被任為溧陽縣尉,56歲時才做到河南水陸轉運從事這樣的小官。而且由于他性情耿介寡合,幾乎一生都處在困頓潦倒之中,最終在64歲那年因病去世。不過,唐代歷史上雖然少了一位顯宦,但多了一位著名詩人,這是孟郊也是中國文化之幸。
(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