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我一直記得兩個人,他們一個站在明亮的光里,一個隱匿在黑暗的陰影中。
很多年前上學時,我常常讓客運司機在靠近學校的高速公路旁停車,然后自己搭過路車回學校,這樣就可以省下一頓飯的錢。
那是一個冬日,夜幕無聲地籠罩下來,一切都陷入沉默。中途下車后,我站在路邊攔車,卻沒有一輛車肯停下來。天地陷入一片混沌,車輛慢慢變得稀少,雪花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落,一向膽大的我,低聲哭了起來。
我緊緊地攥著兜里帶著父母體溫和汗水的200元生活費,想著如果有好心人把我送到學校,即使把這些錢都給他,我也心甘情愿。但那只是想想。快到9點的時候,真的有一輛摩托車停了下來,我卻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一個年輕男人直截了當地問我:“需要我捎你一程嗎?”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恐慌,我結結巴巴了好一陣才吐出學校名。
等駛出一段距離后,我突然感覺摩托車好像在朝著與學校相反的方向行駛。我驚慌失措地大叫:“大哥,你是不是弄錯了方向?”陌生男人頭也不回地嚷道:“放心吧,沒錯的,是你弄錯方向了!”我在他背后,看著那張邊緣粗糙冷硬的臉,忽然不知道該怎樣回復。
短短十幾分鐘,我卻像經歷了十幾年。當看到學校大門時,我激動地哭了。我不好意思地低頭掏出浸著汗水的200元錢,愧疚地說道:“真的謝謝你,不知道這些夠不夠?”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要是真的想要你的錢,100倍你也得給啊。留著吧,以后別這么節儉,你一個女孩子,會有危險的。”
另一個人,則出現在我破釜沉舟、辭職考研的那段時光里。那時,我寄宿在一間研究生宿舍里,宿舍里來自本地的女孩有地域優越感,她將我當成不受歡迎的闖入者。也許是因為我只住兩個月,她便幾乎不把我當成舍友,常常白天也會把門插上插銷。我每次回去都需要敲門,小心翼翼地報上自己的姓名,她才不耐煩地起身來開門。有一次放假,她回家了,竟專門給我留了一張字條,囑咐我好好看守宿舍,最后,又鄭重其事地加上一句:“我相信你不會給宿舍帶來任何麻煩。”這句話,在我心里投下了完全不被信任的陰影。
慶幸的是,這段充滿冷漠的經歷,以及這個對我充滿排斥和敵意的女孩,并沒有在我的心里留下太多痕跡。我之所以一直記得她,并非是我對她心存怨恨。相反,我感謝她。感謝因為她這樣的冷漠,而讓我愿意為身邊每一個途經我的陌生人,敞開一扇門,伸出一只手,亮起一盞燈。那份溫暖的光,盡管微弱,卻可以照亮曾經像我一樣在黑暗中行走的路人,就像那個載我回學校的陌生人,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停下車,對我說:“需要我捎你一程嗎?”
(鬼魚摘自《齊魯晚報》2020年7月22日,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