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西哲有云:“光榮屬于希臘,偉大屬于羅馬。”
對于剛剛從南京飛往深圳的我來說,這兩個城市的截然不同,令一個類似的念頭一直盤桓:光榮屬于南京,偉大屬于深圳。
南京的光榮,已經有1800多年,其“爰自孫吳東晉,接續宋齊梁陳,三百余載,四十人君,奠都金陵勝地,雄踞半壁江山”。
經歷了六朝的開發,南方經濟才成了良疇美柘、畦吠相望的富沃之城。魚鹽杞梓之利,充仞八方;絲綿布帛之饒,覆衣天下。經歷了六朝的化育,南方社會才有了衣冠之緒、儒玄佛道的繁盛,成了閭閻百姓吟詠不輟的文明之邦。
論武略,周瑜揚威赤壁,陸遜制敵夷陵,淝水之戰也是個傳奇。論文事,四聲八病發明于江左,“文選”“文心”載譽千年。即使是科技,六朝也超越前代,既有趙爽勾股,又有祖沖之割圓,歷法、醫方、煉鋼、造船,無不是精思巧藝。
就像朱自清所說:“逛南京像逛古董鋪子,到處都有些時代侵蝕的遺痕。你可以摩挲,可以憑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六朝的興廢,王謝的風流,秦淮的艷跡。”
還有并不算遙遠的國民政府的諸多遺跡,中山陵固然已無“謁陵”的傳統,小小的梅花山空留梅花的絢爛,頤和路里的傾軋也早隨雨打風吹去。
南京的光榮,在于文化的延續。總有一些時刻,人們會發現自己和早已逝去的歷史聯系在一起,從而發現生命不是孤零零的存在,反而因這樣的聯系獲得精神的穩定和充實。
深圳的偉大,正與此相反。就像羅馬的偉大在于軍事的征服,深圳的偉大在于,以天時地利人和的力量,40年創出經濟征服的特區,將100年來“實業救國”的愿望,凝聚在珠江入海口的小小一隅。
自然而然,出租車司機把任何乘客都看作在深圳闖蕩的淘金者。他對我說:“老板,祝你一切順利,發大財。”
早年,深圳的發展高度依賴香港,但前者高科技產業的成功,和后者數碼港項目的一敗涂地,象征著兩者終將走上不一樣的道路。
在香港地鐵買票,外地人如果躊躇太久,會被后面排隊的人用粵語怒斥。在深圳,會有志愿者幫助操作。香港常有排外的海報出現在市中心,深圳最常用的口號則是“來了就是深圳人”。
稱霸無人機市場的大疆,創始人都畢業于香港科技大學,但是公司的總部在深圳。中美之間貿易摩擦,人人都說是美國與深圳南山區粵海街道的“貿易戰”—因為接連被美國封殺的企業,從中興、華為到大疆,都在粵海街道辦科技園區里。
深圳的氣質在于奮斗,而不在于情調。各種演出話劇展覽,往往飽受冷落。而大量高薪程序員和悶聲發大財的低調房東,也不喜歡在衣著服飾上花太多心思。
另外,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由移民組成的深圳,北京銀行有20多家,這是委婉的“象征”,意味著深圳和首都千絲萬縷的勾連。
自然而然,出租車司機把任何乘客都看作在深圳闖蕩的淘金者。他對我說:“老板,祝你一切順利,發大財。”
中國的城市成千上萬,這其中猶以深圳的時代屬性最明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深圳的指導方針,深圳的實踐則是它最生動的注腳。
每個城市都會眷戀它最好的時代。南京經歷過“六朝古都”,而深圳正趕上它最好的時代。也許過了千百年后,人們走在深圳,依然會說起它今日的輝煌。這樣的輝煌,即使有人不喜歡深圳,也必須要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