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榕
摘 要:自古就有“文如其人”的說法,“詞”作為一種文體,也有“詞如其人”之說,但實際上,詞品與人品并不是完全對等的。本文擬從詞品與人品的不對等性現象和原因兩個方面來分析宋代詞人人品與詞品的不對等性。
關鍵詞:宋代;詞品;人品;不對等性
自古以來,就有文如其人的說法,將文學作品與人的品德和行為方式結合起來。詞品與人品的關系發端于蘇軾的詩化詞論,蘇軾的以詩為詞提高了詞的地位,擴大了詞的表現功能,詞也可以抒發作者的情感,于是詞品也就與人品聯系了起來;到了明代,詞品與人品的關系得到重視,卻未上升到理論,楊慎的《詞品》中也多次將詞品與人品結合起來;直至清朝,出現了明確的針對詞品與人品關系的理論表述,詞品與人品論才走向成熟。
“詞如其人”如同“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確有其合理性,楊慎的《詞品》中常常提到“詞如其人”,例如他評價朱敦儒:“朱希真,名敦儒,博物洽聞,東都名士也。天資曠遠,有神仙風致。其《西江月》二首,詞淺意深,可以警世之役役于非望之福者,《草堂》入選矣。其《相見歡》云:‘東風吹盡江梅。……老相催。常恨夕陽西下晚潮回。……其《水龍吟》末云:‘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眠白羽。鐵鎖橫江,錦帆沖浪,孫郎良苦。亦可知其為人矣。”[1]即便如此,詞品如人品一說并不是絕對的,詞品、人品也有其不對等的一面。
一、詞品與人品的不對等性
詞品與人品并不是絕對對等的,有些人的詞品優于人品,也有些人的人品優于詞品。
(一)詞品優于人品
南唐宰相馮延巳仕途順遂,頗受皇帝李璟的信任,他卻憑借君主的信任,在朝中拉幫結派,排除異己,肆意欺辱朝臣。據《南唐書》記載:“孫晟面數之曰:‘君常鄙晟,晟知之矣。晟文筆不如君也,技藝不如君也,談諧不如君也,諛佞不如君也,然上置君于親賢門下者,期以道藝相輔,不可誤邦國大計也。聞者韙其言。”[2]馮延巳為官時的所作所為對于南唐政治有很多消極的影響,甚至可以稱作是一個奸臣,然而他在自己的詞中卻多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士大夫形象。“誰道閑情拋棄久。……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鵲踏枝》)。雖然詞中的“閑愁”指代很模糊,但作為亂世中一個仕途順遂、官拜宰相的人來說,“年年有”的閑愁、惆悵也只能是為國家百姓而擔憂,為了國家人民,自己容顏消瘦也在所不辭,塑造了馮延巳憂國憂民的形象。
(二)人品優于詞品
馮延巳是典型的詞品優于人品,除此之外,也有人的人品優于詞品。
楊慎《詞品》中有一段評價司馬光:“世傳司馬溫公有席上所賦《西江月》詞云:‘寶髻松松綰就,鉛華淡淡妝成。……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仁和姜明叔云:‘此詞決非溫公作。宣和間恥溫公獨為君子,作此誣之,不待識者而后能辨也。”[3]司馬光一生正直誠信,低調淡泊,并拒不納妾,明代姜明叔便因此認為《西江月·寶髻松松綰就》一詞非司馬溫公所作,是別人誣陷。
那么,為什么會出現詞品與人品不對等的情況呢?
二、詞品與人品不對等的原因
(一)詞體功能
詞一開始的功能就是“娛賓遣興”,詞人常將自己的詞作送與歌女在宴席上演唱,帶有一種表演的性質,這類詞大多描寫男女情感,并不能反映詞人內心的真實情感。孫光憲在《北夢瑣言》中記載:“晉相和凝,少年時好為曲子詞,布于汴洛。洎入相,專托人收拾焚毀不暇。然相公厚重有德,終為艷詞玷之。”[4]這一時期的文人對待詞的態度與對待詩文是截然不同的,他們不以詞來抒寫心中的情感志向,只是用作宴飲時的玩樂之物,所以和凝將自己的詞焚毀。這種思想影響時間很長,到了南宋陸游仍堅持這一思想,晚年時為自己年少時喜作詞作懊惱不已。詞的地位低于詩,詩言志,詞言情,正是這種觀念,使詞和詞人在一定程度上分離,造成詞品與人品不對等的結果。
再者,詞出現于隋朝,遠遠晚于詩的出現,詩的創作方法已經成熟,唐代杜甫更是詩的集大成者,而在唐五代宋初時期,詞更多的是一種娛賓遣興之作,被時人當作不登大雅之堂的文學,之后經過蘇軾、范仲淹、李清照、辛棄疾等人的雅化,詞的地位才漸漸提高,詞在文學上的創作方法才開始走向成熟。在這一過程中,詞作為一種新興的文體,在創作方法方面還需要詞人自己摸索,有些人的詞學修養弱于詩學修養,也會造成詞品與人品不對等的現象。
(二)本我和超我
弗洛伊德將精神結構分為三層: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人的本能,自我介于兩者之間,既有本能的一面,又受社會、道德、法律等方面的約束,而超我則是理想化的人格,是個體在成長過程中內化道德規范、內化社會及文化環境的價值觀念而形成的一種管理機能。
超我很好的解釋了為什么有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品德有瑕疵,但在詞中卻以一個完美的形象出現,如前文提到的馮延巳,就是以這種方式來達到心理上的平衡。現實中的是自我,而在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超我,這種超我往往是一種理想狀態,是自己希望卻又在現實中無法達到、無法實現的自我,詞中的形象正是這個超我的形象,而這種超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還原本我。就如馮延巳,他的政治才能很平庸,行軍作戰屢有敗績,出任撫州節度使時,任職數年,卻沒有什么政績。又有拉幫結黨之嫌,時人都以他為奸佞小人。可是,作為一個仕途順遂、深得君主信任的重臣,馮延巳又豈會沒有家國之思,又怎會沒有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但他做不到這些,只能把這種理想抒寫在詞中,所以這種超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本我,是一種現實中實現不了的本我。
(三)個體人格的復雜性
詞品與人品的不對等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詞人寫詞,抒發的是當下的感受,有時只是一時激憤之作,或受到打擊,這種詞并不能代表這位詞人的人品。例如柳永還叫柳三變時,在杭州得知老友孫何任兩浙轉運使,便寫下《望海潮》,請歌女在孫何的宴會上反復歌唱,這是一首干謁詞,可以說這時的柳永還是非常希望做官的;之后柳永科舉屢試不中,寫下了《鶴沖天·黃金榜上》:“……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只是柳永因落榜而發的牢騷,并不能代表他真的不想考取功名,投身仕途。最終他改名柳永再次科舉,考中進士,走上仕途。
所以說,有些詞只是詞人一時激憤,并不是真正的內心所想,所以就這樣判斷一個人的品行或干脆認定那首詞非他所作都太極端,這也造成了詞品與人品的不對等。
前文也曾提到:“詩言志,詞言情。”相對于詞來說,詩品、文品與人品的關聯要強于詞品與人品的關聯。詩品與文品同人品尚且不能完全對等,更何況詞品。
自古人們就相信所謂“言為心聲”“文如其人”的說法,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說:“八體屢遷,功以學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情性。”金代元好問對此產生了質疑。清代陳廷焯說:“詩詞原可觀人品,而亦不盡然”[5],馮煦也說“詞為文章技末,固不以人品分升降”[6],這些看法更加客觀,也更難得。
由此可見,詞品與人品不是絕對對等的,“詞如其人”這一說法也是帶有偏見的,所以我們不能僅憑詞品就對這一詞人的人品下定論。
參考文獻
[1][3]楊慎.詞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84–85.
[2]馬令,陸游,范垌,等.《四部叢刊續編 史部 馬氏南唐書 陸氏南唐書 吳越備史》卷二十一[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34:3.
[4]孫光憲.北夢瑣言[M].北京:中華書局,1960:112.
[5]陳廷焯.白雨齋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61.
[6]馮煦.詞話叢編·蒿庵論詞[M].北京:中華書局,1986:3587.